顾辞咋听此言竟觉有理,但转念一想,又不敢轻信。
这有理的话从禾时这张能言善辩的嘴里说出来,也免不了有故意狡辩的嫌疑。
“你倒是厉害,三言两语竟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了。”
禾时一听这话,立即瞪大了眼,惊异道:“你的意思是,你今日质问我是因为你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我引来了刺客还是我根本就与刺客有勾结?”
顾辞没有辩解,他承认他确实这样想过,但深虑之后仍然不相信禾时会是那样处心积虑的人。
他本以为禾时说完这话时是极其气愤的,没想到她竟然轻轻一笑,有些无奈的笑。
末了,还浅浅地叹着气,柔声道:“你会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信任。”
这话若是从晏晏或韦禹口中说出,顾辞此刻一定会因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愧疚不已。
但禾时却不一样,可能从她包庇济宁药铺开始,顾辞就认定了她的言辞不过七分技巧三分真意,让人不敢相信。
“我可以怀疑,你也可以否认,我相信与否,是我的事。”
顾辞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果断地起身告辞。
禾时却还沉浸在他最后的那句话里,就那么一瞬间,似乎孤独到绝望,眼里泪水止不住要涌出来。
眼前,晏晏和韦禹的音容笑貌不停浮现,若他们还在,怎么会叫顾辞说这样的话。
第二日,天未大亮,谭黎一行人便已整装待发,刘柄也依旧携着众官员府外送行。
上百具天梁将士的遗体仍留在奉元,谭黎一步三回头,始终难以安心。
顾辞答应刘柄,回宫后便向禅帝请提奉元府的抚恤一事。
刘柄不是舍不得自己的俸银,只是若由朝廷来抚恤,一则百姓不会得寸进尺,二来朝廷的重视也会增加奉元府的威信。
顾辞理解刘柄的不容易,毕竟奉元这样的地方,他独木难支。
自奉元北上,行十日的山路便可到康宁城,入了康宁城,车马行驶的慢,即使再慢一二日也会进宫了。
算着日子,禾时不由的揪心起来。她宁愿在这山路上颠簸一辈子,也不愿进宫。
可是,日子不随人愿,竟在一天天的临近。
马车照旧行在山间,禾时掀开车帘,一阵风过,叫沙子迷了眼。
她立刻伸手去揉,可是越揉越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像走进了烟尘笼罩的树林一般,看不见眼前的路,耳边却尽是打斗的声音。
她用力想睁开眼去找顾辞和谭黎,也只能远远看见他们的身影。她独自一人,环顾四周,不断有人倒在她身边。
突然,手臂猛然的刺痛将她惊醒。她回过神,揉了揉方才撞在车窗沿上的胳膊,又似有所思的想了想。
而后,她撩开车前帘,对着马车前方的顾辞喊道:“停下,不能往前了。”
顾辞自然没有照做,他紧了紧缰绳,让马儿与马车平齐:“你又怎么了?”
禾时这会儿可没心思管他的态度语气,急急道:“快停下,前面有埋伏。”
“呵”顾辞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暗哨都未回报,你能知道前方有埋伏。”
禾时急得钻出车外,蹲在车前板上大喊道:“你就相信我一次吧,真的不能再往前了,会死人的。”
顾辞虽没法相信她的言论,但见她这焦急的神色倒是不假。
于是,他伸手一拽,将禾时拉到自己的马上。
“你干什么?”禾时实在不懂他的意思,只叫他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
“你不是怕死吗?有我在,你死不了。”
顾辞话音刚落,便见谭黎自队伍最前掉转马头:“公子,暗哨这么久还没回,我担心有问题。”
“恕我直言,暗哨可能已经死了。”
禾时抢先一步说道,谭黎闻言满眼诧异的看着禾时。
“前面真的有埋伏。”她再一次加重了语气强调着。
“郡主怎么知道有埋伏?”谭黎惊问。
“我···”禾时刚开口,便觉得有什么灌入喉咙,呛得她直咳嗽。不止她,将士们也像呛着了一般,此起彼伏的咳起来。
顾辞与谭黎这才觉得不对,立即警惕起来。
“烟···咳···烟来了。”禾时一边用胳膊捂住口鼻,一边喊道:“快调头。”
将士们拉动缰绳,马儿却不受控制了,埋头乱窜,近百人的队伍一下子混乱起来。
顾辞与谭黎的马也惊了,疯狂的踢着前蹄。
“下马,下马。”谭黎大叫着命令道。禾时还没反应过来,已落了地。
烟越来越浓,渐渐眼前已模糊一片。所有人在谭黎声音的指引下向中间聚拢。
顾辞紧紧拉着禾时的胳膊,手中佩剑已出鞘三分。出于习武之人的敏锐,他们知道,正有敌人趁着烟雾向他们逼近。
突然,队尾拉着灵车的两匹红马传来一阵悲凉的嘶鸣,随着叫声减弱,马儿无力的倒下去,灵车也受力翻塌。
烟雾朦胧中,隐约可以看见晏晏的棺木瞬间从车上落下来,向山路一侧的斜坡滚过去。
顾辞见此,似乎本能的松开了禾时的手,向棺木冲去。
与此同时,一群黑衣人自斜坡下飞身而上,执剑冲散了正向中聚拢的百十人。
将士们发现敌情后,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举剑对敌,片刻间便缠斗在四处。
谭黎想找到禾时,奈何烟雾太大,又被七八个黑衣人缠住,实在顾及不上。
禾时独自一人,茫然又害怕的环视四周,不断有人倒在她脚边,也不断有将士在她身边保护。
这场景,与方才马车中所见竟一模一样。就在她满心惊异之时,手臂上传来似曾相识的刺痛,她下意识的伸手捂住,手心立刻触到冰冷的血液。
原来是剑伤···她还来不及多想,下一瞬便被人拉到身侧。
一个踉跄,脸结结实实地撞到那人左肩上。
是怀奚,禾时并未看清他的脸,但依旧十分肯定。
怀奚牢牢牵住她,趁着浓烟躲过杀手,绕到路旁的树丛中。此处烟薄,禾时呼吸起来也顺畅多了。
怀奚将她藏在一株粗壮的大树后面,烟雾散去前,敌人绝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但是浓烟伤人,若他不去帮忙的话,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天梁这剩余的百十个将士和顾辞谭黎,即便不被敌人所杀,也要被烟呛死。
“在这藏好,不要离开。”嘱咐过禾时,他正要提步上前对敌时,衣角却被人紧紧拽住。
他诧异回头,正对上禾时泪眼朦胧的双眸。
一时间,他竟觉得心像被人揪住了,脚下步子也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
“你受伤了?”他扫眼一看,发现禾时胳膊上尽是血迹,血色还有些发黑。
他立刻回身,双指附上她手腕探查脉象。不出所料,那剑上有毒。
怀奚自腰间拔出短刀,割下一片衣襟,替她包扎。
包好后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拿出一粒让她服下,剩余的连药瓶一起塞在她腰间:“伤口有毒,半个时辰吃一粒解药,两个时辰后若未发热,毒就解了。”
禾时痴痴地点点头,拽着怀奚的衣角仍不肯松开。
怀奚也无奈,只蹙眉锁目的盯着她,不知如何相劝。
禾时知道,过了这一程便要进入康宁,怀奚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可她也知道,怀奚会帮她,会尽全力保护她,但不会助她逃婚。
慢慢地,她松开了手,像搁浅后放弃挣扎的鱼儿一般,绝望地松开了手。
怀奚庆幸她松了手,若非如此,他也怕自己会心软。
从禾时身边离开后,怀奚迅速投身烟雾之中,此刻,烟已渐渐散开。
他发现,这群黑衣人中竟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王佐?”
怀奚突然想到此前在德州碰上的杀手便是这个在西川王府密见顾辞的羽林郎将王佐。
照理说羽林营从来只听命于皇帝,难道几次三番要致禾时于死地的竟然是禅帝?
怀奚闪身躲开王佐的视线,他绝不能让禅帝知道自己的存在。
山路一侧的斜坡边,顾辞追着棺木而去,就在它正要滚下坡时,顾辞一跃而下,拔剑做桩,插入山体,棺木这才被卡在坡上而没有继续下落。
固定好棺木后,顾辞赤手对敌,数招之间便发现敌人下手并不决绝,似乎只是在拖延时间。
他又看了眼这山间的浓烟,弯臂遮住口鼻,明白了敌人的目的。
“公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顾辞正寻望谭黎,他就找过来了:“您带郡主先走,我自会找时机逃脱。”
顾辞赶紧靠过去,两人背贴着背,一边商议一边制敌:“好,她在哪儿?”
“西北角的树林里。”
怀奚知道待顾辞与谭黎反应过来,必不会与敌人在此处死死纠缠,故便刻意靠近谭黎,将禾时的藏身之处告知于他。
谭黎初见他时,十分诧异,可当下处境没有给他再三顾虑的时间。
与顾辞汇合后,谭黎引敌南去,顾辞则跳上马车往北边驶至西北角,接上禾时后,一路往北奔驰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