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谭黎的指挥下,陆续有将士寻得时机驾马北逃,他们一边追赶顾辞的马车,一边阻拦敌人北上。
这时,谭黎仍然独自留在原处,一人缠住几十个杀手,以防他们向北追杀。
就在他分身乏术,处境危险之时,狄怀奚于暗处投石相击。
他内力深厚,但凡被击中着,或双腿失力,或双手震麻,皆失去战力。
谭黎趁此时机一跃上马,绝尘而去。
此时,顾辞的马车已距康宁城不到四十里。
有将士追上后,他便坐进了车中。
见禾时眉头紧皱,面色苍白,他才注意到她胳膊上的伤。
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包扎,却仍有血不断渗出。
顾辞坐的靠近了些,伸手要替她查看伤口时,禾时刻意偏让了过去。
“对不起。”顾辞声音很轻,他自座位下取出药箱:“让你受伤,是我的错。”
禾时并没有怪他的意思,见他道歉,倒有些出乎意料。
可想了想也未回他什么,便只任他替自己处理伤口了。
顾辞动作十分小心,怕下手重了,弄疼她。
“剑上有毒!”顾辞见伤口发黑,突生慌乱:“你可觉得还有何处不舒服?”
禾时轻轻摇了摇头,倒冷静的很:“我没事。”
只是经他提醒,才想起取出腰间解药又吃了一颗。
顾辞本以为是谭黎将她藏在了西北角的大树后,可现在瞧那解药和从衣襟上割下的锦缎,似乎才明白了。
他也未再多问什么,想起自己此前夸下的海口,心下不禁自嘲。
“公子。”马车外传来谭黎的声音,他一路奔驰,终于追了上来。
顾辞掀开车帘:“甩掉他们了?”
谭黎肯定道:“承蒙那日的少侠相助,刺客不会追上来了。”
听到“少侠”二字,禾时情不自禁地看向谭黎。
“那你还不去谢过人家少侠?”
谭黎初闻这话,猛然一愣,待看见顾辞示意的眼神后,方才明白他话中之意,立刻调转马头。
“你想干什么?”
禾时见谭黎转身回去,不由得替怀奚担心起来。
顾辞见她着急,故意漫不经心的说道:“他现在也是我的恩公了,当面致谢是礼数。”
话音刚落,顾辞又突然想起什么,立刻严肃起来:“方才,你是怎么知道前方有埋伏的?”
他突然问到这个,禾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连她自己对这几次三番的“预知”都是满腹疑团。
“我···”
如实相告,顾辞一定不相信,不如实相告,又会让他怀疑。
两难之下,她推脱道:“以后再告诉你吧,等你相信我的时候。”
另一边,怀奚数次及时现身相助,谭黎早已怀疑他一直暗中跟着队伍行进,故对他身份目的十分好奇。
此番受顾辞之命前去调查,他心中多少有些期待。
顾辞的马车远去后,谭黎一人一马立于路中,他屏息凝神,注意着周围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
突然,东边树林有三两只鸟雀惊飞而起。
谭黎一手拍向马背,借力跃起窜进林中。
待他入后,周遭又迅速恢复了平静,静到连风吹过耳边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谭黎屹立不动,直觉告诉他狄怀奚就在周围:“少侠既然多番相助,为何不出来一见?”
林中依然鸦雀无声,偶有落叶于上空飘落,谭黎仰头环望。
“在下别无它意,只想当面谢过。”
言尽多时,仍不见有回音。
谭黎渐渐失了耐心,提剑而起:“既然少侠如此执着,就别怪在下无礼了。”
谭黎一跃而上,踏叶穿行,飞过数丈高的横枝,剑锋扫遍,千尺之内残叶尽落,无可藏身处。
他倾身俯视,突觉身后异样,足尖一旋,立刻回身防备。
却只看见眼前黑影闪过,转瞬间,来人已稳稳落于林中,仰头朝他望来。
此等飞鹤点水的轻功,着实叫谭黎心生敬畏。
然待他飞身而下,见到狄怀奚时,又惊异于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力。
虽然彼时的怀奚脸带面具,但少年的骨骼与身形,还是极容易分辨出的。
“少侠好功夫。”谭黎抱拳相敬,喜上眉梢。
怀奚并不为此所动,只冷言道:“你不必谢我。”
说完便转身要走。
谭黎迅速上前,横剑拦住他去路:“不谢也行,试试看我能不能拦住你。”
话音刚落,他便挥剑刺去,怀奚无奈只能侧身闪过。
谁知谭黎仍不罢休,似乎铁了心要与怀奚比试一番。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林中鸟兽惊慌,枝摇叶落,尘沙飞扬。
怀奚处处退让,招招收力,无意压制谭黎。
奈何谭黎喜遇对手,格外兴奋,愈战愈狂,剑剑用尽全力,不给怀奚一丝退路。
两人对战良久,林中鸟兽已尽数逃开,怀奚实在不愿再与他纠缠。
于是提气蓄力,六招之内自谭黎手中夺下长剑,直指其喉。
谭黎这才明白方才的不相上下,不过是怀奚手下留情而已:“我输了。”
怀奚收剑递还于他,随后从他身侧走过,继续往东而去。
“少侠。”谭黎叫住他:“再往前就是康宁城了!”
怀奚明白他此言之意,再往前便是天子脚下,分寸之间可不似江湖这般来去自如了。
“多谢提醒!”
怀奚并未因他之言驻足,仍向东而去。
谭黎再次追上顾辞后,将发生的一切如实禀告。
顾辞只做到心中有数,并未过多揣测议论什么。
随后,他又命谭黎带一小队人回到方才遇刺的山路中,找回晏晏棺木。
谭黎认为棺木藏在斜坡下暂时无碍,还是先安全将顾辞禾时送进宫为好。
可顾辞不许,且命谭黎定要在进康宁城前带着棺木赶回来。
谭黎虽不解,仍遵命行事了。
永禅十九年九月二十二
顾辞一行终于进入康宁城。
此时,距离禾时离开家乡南潼,已过去了五个多月。
几经辗转,她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个让她闻之便心生畏惧之处。
马车在城中又慢行了一日,待到福盛街街口,便有小队将士转道向南而行,护送晏晏棺木去往晏府。
禾时端坐在马车中,透过被深秋的凉风吹起的车帘,她看见南去的灵车,也看见不远处已隐约可见的宫门。
她双手紧紧撰着,指甲嵌进手心的疼痛告诉她,眼前这一切确确实实要来临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仿佛此刻便如坠入深海一般,看不见听不见,也无法呼吸了。
心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也不争气的出来笑话她:禾时啊,你终于也成笼中物啦!
马车缓缓自西崇门驶入,这悠长的储安道上,不知又要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而此刻宫门之外,狄怀奚也终于完成了此行任务,顺利将禾时安全送入宫。
只是,这不是他的终点。
他仍要回到瑭关,去禀报西凉人与王佐的作为,并请示下一步任务。
入宫后,禾时被安排暂住芳华殿。
殿中,已有六七个侍者恭敬候着,见她进来,一齐迎上:“参见郡主。”
禾时哪曾受过这样规规矩矩的礼,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一侍女见她未说话,便直起身走近道:“郡主,奴婢叫竹吟,这是竹磬,我们俩是伺候您出行起居的,以后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好了。”
禾时点点头:“嗯。”
众人见禾时这般反应,一时间面面相觑,竟不知说什么好。
竹吟尴尬地笑了笑又向禾时介绍起其他人,承蒙竹吟的热情,使得禾时初入这芳华殿未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郡主。”
禾时刚入内室,竹吟又跟上来:“现在已过午时,您先沐浴吧,稍后再睡一会儿,酉时后陛下与娘娘可能会传召您。”
“现在沐浴?”禾时一路舟车劳顿已疲惫不堪,实在不想动。
可是竹吟坚持卧床前必须沐浴,说是后宫的规矩。
禾时想,既然如此便靠在榻上稍事休息就好,无需卧床了。
哪知竹吟又说,不可以疲惫困倦之态觐见陛下。
两人僵持之下,禾时还是妥协了。
沐浴时,四五个丫头围着,束发,添水,捏背,让禾时好不自在。
想以往在南潼时,父王从未将她这样娇惯着,十岁时便独自搬去了奉环园,日常照顾她的也就一个老嬷嬷。
“这是什么?”竹磬拿出一个小陶罐,一股刺鼻的气味充斥而来。
“是香膏,宫里各位夫人都用这个呢!”竹磬说着便要给禾时抹上。
“不要不要,我就别抹了,我不喜欢这个味。”
禾时避之不及。
竹磬见她这么排斥,便赶紧收了回去:“郡主竟然也不喜欢这个味,以前的晏晏姑娘啊,就像您一样这么躲着呢!”
竹磬说到晏晏,禾时眼睛都放了光:“你认识晏晏?”
见她来了兴趣,竹磬嘴角浮上一丝微不可查的窃笑。
“何止认识呀,晏晏姑娘住在芳华殿的几日,都是奴婢贴身照料的呢!”
竹磬话音刚落,竹吟便满脸警惕的示意她闭嘴,吓得她紧紧抿住双唇。
“怎么了?”禾时甚是不解。
竹吟想了想,让其他几个丫头先退下了才小心翼翼地向禾时解释。
“不瞒郡主,娘娘仔细吩咐过,切不可在您面前提晏晏姑娘。”
“为什么呀?”
竹吟竹磬犹犹豫豫,一副为难的样子,谁也没开口。
禾时见她二人如此,心里疑惑更深了,不停催促她们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