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极讨厌禾时这般盛气凌人的姿态,侧过脸对其斜目而视。
“主子不懂规矩,那就学,学不会便抄宫规,郡主这资质看似普通,先抄二百遍吧。”
抄书而已,禾时每日在宫中本就无聊,正好打法时间。
“宫人不懂规矩就教,教不会便罚。”
禾时眼眸一抬,皇后轻笑道:“昨日同行的两个丫头,罚单衣于宫外寒风中行走一个时辰。”
“呵!”
禾时不觉冷笑,想不到这皇后也玩苦肉计,真当自己好骗吗?
“宫人之错,皆因禾时管教不严,这罚,该由禾时代领。”
说着,便褪去肩上大氅,递于亦梨:“答应过房卿要赔的,这大氅,给她们吧!”
“郡主,这···”
宫外冬风正劲,没了大氅可怎么办?亦梨有些犹豫。却还是在禾时多番示意下,不得不递了过去。
“娘娘若教训完了,禾时便受罚去了。”
“郡主慢走!”皇后别过了头不再瞧她,房仪颔首礼回。
照这结果看,长秋宫这回费了些周折却没从禾时身上占到什么便宜,那些小儿科的所谓惩罚,皇后是决计看不上的。
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好歹试出了禾时与顾辞二人的关系,绝不是表面所见那般疏离。
今日是十一月十五,敬媛照例进宫见安,她来得早,听闻内殿有事儿,便待远远瞧见人走了,方才进来。
她不知内殿发生了何事,但见一人着单衣离去,仍觉诧异。
正欲开口询问时,房仪便将来龙去脉与她说了个清楚。
听闻方才所见之人竟是乌绥郡主,敬媛倒是有些震惊的。
且依房卿所言来看,这位郡主亦不是什么无知之辈。
“你不要多想,摆在面前的只一条路尔。”
见敬媛神色不大集中,皇后冷言提醒道:“日后这长秋宫住的是谁,现在起便要谋划了!”
敬媛闻言,目光一颤,心底漠然大惊。
她知道终有这一日,却不想真正到来时,竟是这般如临大敌之感,即便面上再怎样隐藏,心中的慌乱不安终骗不了自己。
······
说来也巧,刚从长秋宫出来的禾时,未行数步,便远远瞧见了道路岔口处的顾辞。
顾辞也是早就看见她了的,路遇而停,只因疑惑她为何冬日着单衣,且身侧换了未曾见过的宫人。
瞥了眼禾时身后,便听尔顺在一旁道:“公子,那是长秋宫。”
顾辞当然知道那是何处,只是她这般,又是与长秋宫生了何事呢?
禾时正有话要与顾辞谈,现下巧遇,实觉有幸。
“亦梨,你先回吧,我自己走。”
“郡主,奴婢还是陪着您吧,您不嫌弃的话,先穿着奴婢的披篷。”
亦梨说着便开始解肩上披篷。
“不用,人多眼杂,万一叫长秋宫的人看见不好。”
亦梨这丫头年纪小又实诚,禾时不忍心她为自己受冻,只能如此拒绝。
“这样吧,你先回去,帮我把暖袖拿来,皇后只说着单衣,没说不能戴暖袖嘛!”
亦梨一听,觉得甚是有理,一溜烟赶紧往回跑了:“郡主等着,奴婢很快就来。”
支开了亦梨,禾时大步朝顾辞走去。
顾辞没料到她的举动,想到此处尚在长秋宫附近,如此多有不便,便退身示意。
见他退步,禾时方才觉得不妥,及时收了步子,只在路过身侧时细声道:“酉时三刻,比花亭,有要事相告。”
看着禾时离开的背影,待远去后,顾辞才收回凝促不解的目光,转而投向尔顺。
尔顺愣了片刻后方恍然大悟道:“公子等着,尔顺这就去打听。”
一个时辰过去后,禾时回到芳华殿,竹吟竹磬听亦梨说了长秋宫的事,早早备了驱寒的药浴和姜茶。
虽戴了暖袖,可这入冬的寒风不是唬人的,劲儿可大着呢!禾时嘴唇冻的乌紫,四肢也迟钝了。
竹吟竹磬赶紧上前将她扶进了浴桶,又喂了姜茶。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药力入体,她才缓过来。
“郡主,好些了吗?”竹磬碰了碰她的额头,幸好没起烧。
禾时看着眼前这两个丫头,此刻关切自己的心情看上去那么真挚,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别有用心。
然而她确信,以自己多年案场的经验,眼前之人拙劣的计谋早已无所遁形了。
“你们出去吧,在内殿等我,让所有人都退下。”
本就歉疚的竹磬,听见禾时这话,心里不由的一阵发虚,手上茶盏都没拿住,“噌”得一声落在地上。
把自己惊得一颤,又慌乱地收拾起来。
竹吟倒镇定些,大约是知道逃不过的,帮着竹磬收拾完,便匆匆地拉着她退下了。
禾时无奈又遗憾地长叹,她们并非自私险恶之人,甚至也曾数次与自己真心相待过,可是叛主之人留不得。
芳华殿里,谁也不知道为何郡主面色严肃的将竹吟竹磬留在内殿问话,更不知道她们是因何错被罚去了空阁。
这是禾时留给她们最后的颜面,也是避免与皇后撕破脸,将事情闹大。
天色渐暗,酉时后,禾时便让亦梨陪着,往比花亭去了。
比花亭处于前朝与后宫的交界处,因与西川王府的凡栖台相似,成了这皇宫上下,禾时唯一瞧着顺眼的地方。
她候了半晌,大约早过了三刻,她不确定顾辞会不会来,若不来,她仍要费力去传话。
正焦急间,远远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而来,禾时赶忙吩咐亦梨去附近守着,若有人来,拟声传信。
顾辞那边,尔顺也自觉的守在不远处,并未踏入比花亭。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见到顾辞,禾时终于松了口气。
顾辞则仍板着一张脸,对禾时只有肃目而视一种表情。
禾时倒是习惯了,晏晏出事后,他便再没笑过。
自己亦是,但凡看着他,心里便只剩一阵一阵的悲痛。
“以后无关之人说什么,不要管。”
“啊?”顾辞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
今日午后,尔顺跑了好几处,也没打听到禾时在长秋宫的一丝一毫。
可巧的是,正当他灰头土脸的回雅章宫时,碰上两位老嬷嬷刚好瞧见了昨日司衣院途中发生之事。
得知禾时是为维护自己才得罪了皇后,顾辞心中无奈至极,想她那般精明之人,怎么就不知明哲保身呢!
“你找我何事?”
顾辞没有多做解释,寻了亭中一侧石栏,撩开裙襟坐下。
“哦。”
禾时回过神,也没去纠结方才的话,直言道:“皇后在芳华殿安插了眼线,就是你那日见过的两姐妹。”
见顾辞神色不改,未如她意料中那般诧异,禾时倒是不解了:“你······”
“你不是康宁城官家子女,皇后对你一无所知,有此安排不足为奇。”
正是因为禾时不是普通的官家子女,皇后此行背后才必有深意。
可顾辞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口是心非,不过是想避免禾时卷入这是非之中。
禾时是何等样人,又岂是他三言两语便能骗过的。
“我要嫁的人是你,是天梁除丽轩王之外的另一位皇子,我背后是掌管着天梁整个东南部,拥有着六十万兵权的南潼,难道二公子觉得,皇后的目的,就只是了解我吗?”
禾时的这番话着实在顾辞意料之外,他收起故作无事的轻松眼神,蹙眉紧紧凝望着禾时的眼睛。
她究竟了解多少?看出了多少?知不知道这场赐婚是个不死便成仇的困局?
半晌过后,他起身,顺手抚了抚前襟,抬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第一,我不想与皇后一派纠缠不休,最后死在她手里;第二,你苦心创下的功绩不能毁在后宫的阴谋之下;第三,我们不能成婚,以前不能,如今···更不能。”
话至后半,她渐渐没了声音。晏晏离去的那一刻,她与顾辞之间便裂了一道永远跨不过的深渊。
是啊!以前不能,如今更不能。
顾辞同她一样清楚地看见了这道深渊。
只是,在他面前的,不是只有这道深渊。还有天梁孱弱的兵力,四周虎视眈眈的敌人······
此刻的顾辞,仿佛被套上了牢牢的枷锁,进不得退不得,左右亦不得。
“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禾时并未想好。
父亲信中所言油然在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或将改变天下大局,不到绝路,她又怎下得了决心呢!
“我···我没打算做什么,今日不过是来提醒你。”
见她神色突然暗淡,顾辞多少有些不忍心,可想来这不忍心也甚是无用,便拱手礼回道:“多谢提醒。”
禾时凝眉怔怔地看着他,那眼中,有渴望也有无奈,有愧疚还有消磨不去的隔阂。
“郡主若言尽,迎之就先走了。”
顾辞只瞥见了那眼光一瞬,便唯恐避之不及,匆匆告辞离去。
“此事我与二公子同坐一条船,若二公子你有计划,还请告知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