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顺着玉泉镇衙门亏空一事,抽茧剥丝,如扯出藤蔓般一路查到户部侍郎富察?马奇身上。康熙得知,大怒,道:“不想朝中竟有买官卖官之风气,实在可恶、可恨!”马奇在御前长跪不起,涕零道:“罪臣实在不知家中奴才冒用臣的名义四处收敛钱财,罪臣有纵容、庇护之罪,请圣上重罚。”届时正是众臣联名一致举荐八阿哥为储君之紧要当口,马奇为其中主干人物,眼看大胜在望,竟不料被十四偶然的发现,打了个措手不及。
八爷被马奇拖累,被康熙宣至热河行宫当面斥责,十四随同,以便及时呈禀案情。
康熙道:“当日朕看你孝顺母亲,才勉强将内务府、户部诸多事宜交由你处置,不料你结党私营,纵使底下人贪污受贿,以谋取钱财。前头胤礽被废,诸大臣皆上奏支持立你为皇太子,你又指使胤禔(三阿哥)说尽你的好话,其心叵测,甚至于谋权篡位。来人,将胤禩(八阿哥)锁拿,关进大牢,由议政处署理。”
八爷近年在朝中风生水起,康熙早有戒心,此时将话挑明了,把在场的官员皇子吓得齐齐跪下。十四与八爷感情甚笃,道:“皇阿玛误会八哥了,八哥忠心耿耿,绝无逆反之心,儿臣愿保八哥。”又重重磕头,道:“请皇阿玛三思。”
九爷也叩首求饶道:“儿臣亦愿力保八哥无此意,求皇阿玛三思。”
康熙额上青筋根根暴起,脸上胀得通红,亏得太监李德全连忙劝道:“万岁爷息怒,保重龙体。”康熙手指着九爷、十四爷,切齿痛恨道:“朕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与胤禩(八阿哥)串通一气,以为他当了皇太子,日后登基,必会封你两做亲王是不是?你们倒讲义气,朕看是梁山泊义气!”
说到梁山泊,此乃《水浒传》中农民造反之地,康熙此语,令十四不寒而栗。
十四直起身躯,颇有几分傲然,道:“皇阿玛的话,儿臣不敢不听,亦不敢反驳。但若说儿臣与八哥、九哥是梁山泊义气,依着皇阿玛的意思,岂非让儿臣等立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八哥贤名在外,臣等敬他信他,为何不能支持他?皇阿玛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子也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儿臣等唯有顺应民意而已,何罪之有?”
康熙扶着宝座上的龙头,怒极生笑,又双目圆瞪,道:“顺应民意?!你的意思是朕逆天而行,得不到民心么?”言毕,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珐琅镶玉的小刀,道:“朕今儿要杀了你这个逆子...”四爷见势不妙,跪走上前,死死抱住康熙双脚,道:“皇阿玛息怒,十四尚幼,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出口狂言。且买官卖官一事亦是由他查禀,若他真有包庇胤禩(八)之意,又怎会多此一举。皇阿玛三思。”
殿中众大臣及皇子亦苦苦哀求,许久,康熙收回小刀,深痛恶绝道:“把胤祯(十四)逐出去,暂且同胤禩(八)关在一处,听候皇令。”
消息三日后才传入皇宫,且传闻比事实更可怕,都说十四爷串通八爷谋反,皇帝要杀了十四。我听之颤栗,腿脚发软,几乎要晕倒。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急急往永和宫打探,竟不想德妃紧张归紧张,却没得胆子向康熙求情,直嚷着:“后宫不可干涉朝政。”
我道:“这不是朝政,这是十四的性命!”
德妃安慰道:“十四并无性命之忧,皇上再心狠,也不忍杀害自己的孩子。”又道:“你陪我去佛堂给十四祈福罢,佛祖会保佑他平安无事。”
佛祖?我才不信什么佛祖!
在玉泉山时,若不是我要下山给阿醒买拨浪鼓,就不会被碰瓷。没有碰瓷,就不会撞见县太爷。没有县太爷,就不会追查县衙亏空,不查县衙亏空,就不会牵扯到户部...更不会平白扯到八爷身上。那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我生怕是我改变了历史,让十四不能活命。
所以德妃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不行。一想到十四如今关在大牢里,不知冷暖,我心里就慌得发麻。想从东华门出宫,没得令牌,侍卫死活不许。没得法子,我求助了十三爷。
阿哥所里,只有十三爷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
十三问:“你真的要去热河?”我笃定的点点头,道:“十四与八爷素来亲厚,皇阿玛此番将他俩一并关了,如此不留余地,想必四爷、九爷再求情,也于事无补。”十三道:“若四哥九哥都没办法,你去了也没用。”
我笑了笑,道:“我是十四的福晋,即便没用,也要拼死试一试。”
十三让我藏在他的马车里,从东华门出。侍卫要掀帘子检查,十三探出头,寒声道:“爷有急事,让开!”侍卫们不敢太过阻拦,便齐齐退下,放了行。
一出宫门,早有太监牵了马候着,十三道:“要委屈你同我共乘一骑。”我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此等时节,你能帮我,已是天大的恩情。”宝马跑得很快,但路途崎岖,颠得我浑身都要散架。行至半路,十三停下打尖,给马喂草,亦在酒楼买了饭菜。
我没得一点力气,什么胃口也没有。
十三耐心的用鸡汤泡了半碗饭,一勺一勺舀到我嘴边,柔声劝道:“吃两口,不然在皇阿玛面前,没得力气,可怎么求情?”我笑道:“十三福晋真有福气。”又接过碗勺,道:“十四若有你一半的体贴,我就谢天谢地了。”
十三脸上红了红,惘然一笑,默默夹菜吃饭。
刚刚策马飞奔,她依赖的躲在自己怀里,如同一只手掌大的小猫,那样柔然,那样温顺,把他的心都融化了。山川、河流、树木、人群一一后退,他多么希望,这条路,永无止境。
她看起来如此羸弱,为了十四,却坚韧得,连他都觉汗颜。
不过三个时辰,便已到热河行宫。托十三的福,我得以顺利进入行宫。见不到康熙,便找来李德全打探。李德全见了我,很是惊讶,道:“福晋怎会在行宫?”我想往他手里塞银子,但又想,人家是康熙身边伺候的,不见得爱银子,便拿出德妃做挡箭牌,道:“德主子让我向您问好呢。”李德全忙道:“让德主子记挂,是奴才福气,待回宫了,奴才必定亲自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他隐约猜到点什么,道:“福晋可有事嘱托?”
其实要见康熙,我很紧张,手脚打着颤儿,心脏砰砰直跳,我直接道:“我想见见皇阿玛,请您替我通传一声。”李德全为难,道:“皇上昨晚上一宿没睡,刚刚才让武贵人侍奉着歇下了,奴才...”略一思忖,又道:“等晚些时候,奴才寻个时机,再同皇上禀告,福晋觉得如何?”没得办法,我只得答应,道:“有劳公公了。”
待李德全走开,我朝十三道:“我要去看看十四,他关在牢里都三天了!”
十三蹙眉道:“大牢守卫森严,不许任何人进!”我红了眼圈儿,哀求道:“你能否帮我想想法子?”十三不忍拒绝我,带着我到了八爷、十四的牢房外。大院层层守卫,全是御林军,果然不同凡响。十三寻来统领说话,那统领是直接对康熙负责的,只听御命。
我半施压半恳求,道:“你知道我母家势力,我祖母是蒙古公主,我阿玛是户部侍郎。”略略一停,又道:“我一介女子而已,难道还会带着十四爷越狱不成?不过是个妻子对丈夫思念和担心而已,求统领通融通融。”又道:“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今日的恩德。”
毕竟是皇室,统领不敢太过嚣张,便道:“等天黑换班时,您再进去。”
我连连屈膝道福。
天一黑,统领命人领着我进了牢房,又叮嘱,道:“只许呆一刻钟。”我点点头,走入十四住的房间。房间不大,有桌椅床铺,点着两盏油灯。十四正面对着墙扎马步,听见声响,转身一看,又惊喜又慌乱,道:“薇薇,你怎么来了?”我几步扑到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道:“你好不好?”十四用袖子替我抹了泪,笑道:“我很好啊,他们不敢拿我怎样,你尽可放心。”又问:“这种腌臜地方,你来做什么?”
我一拳打在他胸口,道:“他们说皇阿玛要杀了你,万一...万一你真的死了...”话犹未尽,已是泣不成声。十四脱下外衫,垫在床板上,扶着我坐下,道:“皇阿玛英明神武,等他消了气,知道我的真心,自然就会放了我,别担心。”
我道:“你关在大牢里,皇阿玛又说要杀了你,我怎能不担心?”
十四看我的眼圈红肿肿的,脸颊上满是泪痕,但神情又勇敢又坚定,不由吻了吻我的额头,道:“这儿太危险,你不该来。”
我唇角哆嗦,道:“我知道不该来,但我实在挂念你。”
一刻钟过得很快,出了大牢,十三在外头等着,他在我肩上披了件外衫,道:“李德全让人传了话,让你去殿外候着。”见过十四,想起他住在那样昏暗潮湿的地方,我心里极不是滋味。又因刚才偷偷摸摸,时时提防,此刻忽而松了口气,浑身便软塌塌的,扶住十三的臂膀,半会都回不过神。勉强平定了情绪,我道:“咱们去见皇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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