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这种事在黄巾乱起之后,越来越危险,乱兵可不管你下次还来不来,他们大多数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直接抢了再说。
但是管亥不同,他这个十分看重经商之人,比对待士人更加优渥。
治下的百姓连自己都养不活,所以管亥很少在周围村寨征粮,他的粮草来源主要靠用铁矿石和行商交换,运气好的话还能和北方过来大商换到战马。
生存需要,由不得管亥不重视,这几年因为抢劫行商被灭的黄巾小势力就不下三四个,为了震慑群贼,他打下那些黄巾势力后便将砍下数百颗脑袋,派人送往各地,强迫各处将这些头颅挂在城门上。
周围几个县害怕他的武勇,再也不敢主动攻打行商,所以这一带的客商行走四方的时候大多数都打着他的旗号。
三天后,张拓终于看到了观阳县的城门,城墙不高,但是和黄县一样十分厚实,城门两侧的城墙上挂着一颗颗黑乎乎的玩意,走近一些他才发现这些竟然全部是人头。
城门口出把持着一队士兵,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盯着过往行人,半点也不放松。
尤其是张拓这一大群人的到来,让士兵们紧张万分,差点都矛戟相向。
“你们是哪里来的,可有路引?”头目模样的小校也不上前,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一边吼还一边摆手,示意身后的兵丁速去通报。
“路引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是管将军亲自派发的呢,”商队负责人上前一步,将怀里的路引掏出来递给军士。
有人看出不对,悄悄的凑到张拓身边说道:“少爷,有点不对啊,他们以前从来不查商人的,咱们来过这里很多次从来都没出示过路引。”
“不必紧张,你过去偷偷的和那头目说,就说张氏有人要见管将军,希望他不要声张,”张拓怎么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任何一方势力附近要是有帮强人盘踞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么紧张。
管亥很明显是怕张拓打他!
牟平、东牟、昌阳三县都是张拓的了,接下来他会打哪里?
这个问题白痴都知道,更何况管亥。
他挡了张氏的道,早晚都要交兵,自从过了四月份,管亥便命人严查过往行商,唯恐张氏使人混进商队图谋他的观阳城。
随从犹豫了一刹那,本来还打算劝说一番,但是看到张拓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靠近那小头目,将张拓的话大致说了一遍。
那小校大惊,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惊魂不定的在这队商旅身上不断打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氏果然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主动告诉自己呢?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一个小头目能够处理的,他和身边的小卒耳语一番,跑到城门内侧牵出一匹战马,上马往县衙的方向奔驰而去。
管亥听了他的描述并没有惊慌,也没过多犹豫就下令城门处放行。
在管亥看来,张氏要和他打交道,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是袭城,听说张氏军中有名武艺超群的万人敌猛将,用他来袭城最好不过,另一种情况就是劝降。
管亥在黄巾乱以前,曾经受到过张泽的恩惠,起兵后也没有拒绝收购他的铁矿石,他麾下的战马大部分都是从张氏行商手里买的。
管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投降。
乱兵不好做,那是将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说不定哪一天就被朝廷军队砍了脑袋,如果能有好门路被招安,他也不会冥顽不灵。
但是,自去年董卓兵入洛阳,天下人几乎都开始意识到,汉室已经名存实亡,接着便是群雄并起,时局越发不可收拾。
管亥想要为自己还有麾下数万兄弟寻一明主,将来不说封侯拜将,至少也能保几世富贵。
张氏算不算明主,现在说起来还为时过早,他打算见见张氏派什么人来的,这么快就敢自曝身份,来人倒是颇有气魄。
张拓一个护卫也没带,就连典韦都让他和队伍留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在一名黄巾兵丁的引导下来到了县衙后堂。
既然张氏之人行迹遮遮掩掩,管亥也不好大张旗鼓迎接,双方就像地下D接头交换情报似的,在县衙后堂一处偏僻房间见了面。
好年轻的小子,不是张泽,张泽他见过,也不是张裕,张裕是张泽的哥哥自然不可能这么年轻,难道……
管亥神色一动拱手道:“莫不是破虏将军当面。”
管亥打量张拓的同时,张拓也在打量他。
和想象中的样子不同,管亥长得既不凶恶也不威猛,他的脸庞十分消瘦,胡子乱七八糟的支起着,和路上见到的那些饿汉没有太大区别,但是他本身的骨架却极为宽大,坐在那里占了好大的位置。
这人整体看起来让人感觉十分怪异。
听到管亥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张拓神色从容的行礼道:“张拓见过管将军,家叔曾经数次提起过管将军的英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管亥大笑,“哈哈,草莽之人有甚么英武之处,令叔近来可好,为何这次没有来我观阳做客?”
张拓充满歉意的开口回道:“我家叔父前段时间因事去了京师,所以派我这后辈孺子前来,还望管将军见谅。”
管亥苦笑着摇摇头,“小将军能来,我管亥还真是受宠若惊啊,后辈孺子这话恐怕没人敢在小将军面前提起,弱冠之年攻略三县之地,有几个人能够办到。”
也许以前还有人把张氏家族的权力结构当成笑话看,认为张抗把征北将军府的事情交给一个少年有些荒诞,但是现在谁还这么想。
“管将军谬赞了,在下年纪小见识更少,如果有什么不敬之处还请多担待,”张拓不骄不躁,神色平淡如常。
管亥低垂着眼皮,拿起桌子上的茶罐给双方面前的杯子添了点热茶,慢悠悠的说道:“我和令叔有旧,托大叫小将军一声贤侄,管某一介粗人,不会拐弯抹角,敢问贤侄此来有何事教我?”
“呵呵,小侄来送一场富贵给管叔叔,”张拓顺杆子往上爬,毫不犹豫的改口称了一句管叔叔。
“哦,管某倒是很感兴趣这富贵从何而来,”管亥不动声色。
“我打算请郑玄公为将军写一封荐书,举荐将军投奔四世三公的河北袁氏,岂不是一场大富贵?”张拓笑眯眯的说道。
管亥神色一动,但是很快就暗淡下去,“贤侄说笑了,袁氏四世三公,当世大门,可惜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我等黄巾贼寇奔投的。”
“孔北海如何,他手下并无大将,管将军前去投奔必受厚待,”张拓意态诚恳,看样子似乎真的像是在为管亥军寻一条出路似的。
“哼,虚名之辈,尤善卸磨杀驴,贤侄莫要提他。”
“那徐州陶谦如何?陶恭祖仁义,必能厚待将军,”这东莱附近也就只剩下徐州了。
“陶谦无能之辈,投奔徐州必定受其所累,”管亥再次摇头,他被张拓牵引了话题,也开始考虑自己究竟应该投奔谁。
可是纵观各路英雄,竟然真的找不到愿意收降黄巾并委以重任的势力。
看管亥眉头紧锁的样子,张拓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也不急,端起身前的清茶,慢慢的啜饮着。
他没有一开始就说,管亥你投奔我们张氏吧,那样太直白,一旦管亥拒绝就堵死了招降的后路,就只剩下开战一途,现在让他自己考虑利弊,比自己陈述的更有说服力。
“唉……”管亥长叹一声,高大的身形顿时颓废的矮了一截,他找不到!
此时曹操还没开始攻略青州黄巾,各地对黄巾贼寇的态度都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把他们看成军功,斩首多少,然后报于朝廷或者公布于众,然后自己给自己加官。
这样比较下来,似乎只有一处……
管亥猛然惊醒过来,他神色复杂的看着一脸悠闲的张拓,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少年将军。
“小将军,有什么话不妨明说,管某洗耳恭听。”
称呼上他再也不敢自称长辈,从这句话就能看出他心境的变化。
“若是管将军能够来帮我,必不相负!”张拓没说什么花言巧语,大家都是明白人,漂亮话人人都喜欢听,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当真。
管亥和他想象的很有出入,远远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在围攻北海孔融时,被关羽一刀劈落马下的乱兵头子。
事实上,历史上的管亥并不像演义那样是被关羽斩杀的。
《三国志·吴书四》上说,(刘备)即遣精兵三千人随慈。贼闻兵至,解围散走。
是“遣”而不是“领”,先不说刘关张有没有亲自去解救北海,但是后面那句“贼闻兵至,解围散走”就可以看出来,管亥听说孔融有援兵来了,立马去带着部众闪人了。
至于围攻北海的原因,正史未曾提及,演义上说“吾知北海粮广,可借一万石,即便退兵。不然,打破城池,老幼不留!”
老幼不留这句话,大部分攻城一方都如此说不独管亥,不能当做他做人的污点。
真实目的是一万石粮食,而且是借,不去管他会不会还,就推测一下他借粮食的目的。
张拓一路行来,看到的都是饿殍遍野,管亥治下情况好一些但也没丰衣足食,看看管亥本人这面黄肌瘦的样子就知道。
借一万石粮食,不就是为了治下的百姓,麾下的士卒吗。
在他们没做贼兵之前也是百姓,也是身负各种沉重杂役,在方寸之地刨食的苦哈哈,起义也不过是实在走投无路的下下之策。
为了活命反抗暴政,有什么错误?
为了治下之人能够吃口饭,管亥带兵围困北海,又何罪之有。
尤其是他现在骨瘦如柴的模样,张拓就认定他不同于一般的贼寇。
所以,他招降管亥这句话,发自内心,说的真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