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手背上有滴落冰凉的液体,凌矜言缓缓睁开眼睛,沙哑着声音轻唤道:“祖母,您怎么了?”
老夫人慌张地拭掉眼泪,“咳……没事,眼睛里进了只小虫子,已经没事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凌矜言摇了摇头,双目定定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真的老了,头发白了大半,眼中虽然还有精明之色,可眼角耷拉下来,盖去了半份光华,下垂的唇角让她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夫人见凌矜言久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担心她别又变回以前呆闷的样子,急切地问道:“言儿你怎么了,怎么不回答祖母?”
凌矜言很轻柔地笑了,“祖母,我没事,只是在看您,似乎又添了不少白发。”
“祖母年纪大了,避免不了会老去,看着你们各个长大成人,平安顺遂,祖母也就无憾了。噢,是了,言儿,你怎么会突然晕倒,这都已是第二次了,你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可一定不要瞒着祖母。”
凌矜言原本打算说是青檬又上了她的身。可看着老夫人的白发,还有在她装昏睡的时候,听着老夫人说的那段话,凌矜言改变了主意。她柔声说道,“我昨夜里没有休息好,今天又赶了路,身体不是很舒服。刚才跟绮蔓妹妹争吵了几句,心里压着一口气一时没上来,就……就失去知觉了。祖母别担心,我往后一定大些气量,再不会晕倒了。”
“言儿你受委屈了,是祖母没有管好这个家,绮蔓的性子是被你二婶还有那些追捧她的人给惯的,往后我会多说说她。言儿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往后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遇事都要大量些,不要因为有人跟自己作对反伤了自己的身体。”
“祖母教导的是,矜言都记下了。”
看着乖巧顺从的凌矜言,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对刚进屋时看到的场景还有凌绮蔓说的话感到疑惑,可一时又开不了向凌矜言询问。
“祖母可是还有什么话,矜言洗耳恭听!”凌矜言向着几度欲言又止的老夫人询问道。
“噢!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何妈妈和葛大娘都受了伤,这里可有其他人来过?”
凌矜言摇着头,似无知懵懂的小鹿一样,“绮蔓妹妹刚进屋没多久我就晕倒了,我都没有注意到何妈妈和葛大娘,她们两人不是二婶的近侍吗?她们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老夫人脸上夹杂关尴尬和愠怒的神色,嘴里笑道:“噢……一点小伤,许是在哪里摔倒的,不说她们了。倒是你,身体弱得跟根豆芽似的,膳食上要多注意些,早点把身体养好。”
“让祖母操心了,我会心早把身体养好!”
“好,真是好孩子,那你早点休息,祖母明天再来看你!”
“嗯,祖母慢走,天黑了,一路上可要注意安全!”
老夫人朝着凌矜言笑了笑,带了一众随从出了屋。
“娘,凌矜言被鬼怪附了身,她变成鬼了,她自己亲口都这样说了,你没看见她刚才打人的样子,简直跟地狱里的恶鬼一样,”凌绮蔓想起凌矜言那双森寒的眼睛,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娘,你快想个办法,要不然,这凌府我们怎么还待得下去呀?”凌绮蔓说着都要哭起来了。
二夫人许氏的脸色很不好看,“葛大娘,”她唤道,可又想起葛大娘跟何妈妈一起治伤去了,许氏的脸上更黑了几分,朝着凌绮蔓的几个丫环问道:“小姐说的可都是真的?”
这几个丫环在浅水居被吓得不轻,个个都还心有余悸,“是真的,二夫人,小姐说的都是真的,大小姐真的变成鬼了,您没看见她刚才那个样子……”几个丫环说着又瑟缩成了一团。
许氏感觉自己背心冰凉,身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可她仍维持着端庄的形象。
“二夫人,老夫人过来了!”
一个婆子突然推开门喊道,惊得许氏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这众多仆人面失了态,许氏感觉面子上挂不住,一时就黑了脸,眼瞅着就要发作。
老夫人在这时也迈进了屋里,“怎么着,不欢迎我老婆子啊?”
许氏赶紧堆起满脸的笑迎了上去,“娘,您说的哪里话呀,您可是大福星,我盼都盼着多跟着您沾点福气呢。再说了,这凌府的哪一块地不是您的呀!我只是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
“哼,”老夫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你这当家的夫人都还没有消停,我老婆子哪睡得着呀。”
“我今儿白天里耽搁了一些事情,本想再办好,却不想吵了娘休息,还请娘看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凌家好的份上,多多见谅!”
“都为了凌家好?你身边的那两个奴才呢?老身还没瞎,她们弄伤自己想要陷害矜言,你这做主子的能脱得了干系?”
许氏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心道:你早已瞎眼多年了。随即她又满脸惶恐地道:“她……她们……媳妇事前确实不知这事,是我平日里太过心软,对奴才们疏忽了管教。我已经责罚了葛大娘和何妈妈,并各罚了我自己连同她们半年的月银。矜言那孩子从小就命苦,遇到那样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生母,这些年来我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只是这两日忙着为她筹备婚礼,没有过多精力照顾到她。娘,您放心,往后我一定多照应着矜言,再不会由着奴才们将对她生母的怨怼转移到她身上。只是……只是我听丫头们说,她们今晚上瞧着矜言好像有一点问题……”
“矜言能有什么问题?”老夫人黑着脸朝许氏吼道,“你一个当家主母,居然偏信了奴才的胡编乱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不论闵忆嫁给正瑜以前是什么身份,她即入了我们凌家的门,就是凌府的主子,要是哪个奴才再说出对主子有怨怼的话,全都给我拖出去发卖了。”老夫人缓了口气,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我看你身边那两个奴才的伤就不要治了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也算是给这院子里其他的奴才们提个醒。主子,可不是你们能中伤和欺负的。”
老夫人身上的气势不容人置疑,甩下这段话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只让许氏和凌绮蔓差点咬碎了牙,凌绮蔓更是眼泪直在眼框中打转,双手紧紧地抓着许氏的胳膊。
许氏身体微微颤抖着,狠声道:“凌矜言,你个小贱人,老娘是不能再对你手下留情了,管你是真鬼还是假鬼,老娘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娘,你想到办法了?”
许氏阴毒地笑着,附在凌绮蔓脸侧耳语了片刻。
凌绮蔓脸上也逐渐显出恶毒又高兴的神色,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担心道:“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了将军退婚的理由,要是他向皇上要求换人怎么办,我可是死也不愿进将军府的啊,娘!”
“傻孩子,就算外面流言鼎沸,只要将军没有确切证据,他就不好仅凭流言跟皇上提什么。将军原本就不是因为喜欢她才答应成亲,可是男人嘛,只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就算是不喜欢,也绝不容忍别人染指。凭着将军狠戾的作风,会有她凌矜言好受的。还有,世人虽然惧怕将军,可自心底里还是敬佩他。只要这事成了,待凌矜言的臭名声一传出去,她必定受尽世人唾骂。还有老夫人,必定会再次对她无比厌恶。”
许氏胜券在握,眼中尽是狂热的欢喜。
翌日清晨,凌矜言尚在冥想之中,门外的嘈杂声传进了她耳里,她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神采奕奕的双眼,看着月芽放着小跑奔了过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二夫人她们带着一群庵里的姑子闯了进来。”
“这样也好,倒省得我去找她了,”凌矜言唇角勾起抹莫测的笑容,带着月芽迎了出去。
“二婶早,两位妹妹早,”又往三人身后看了看,“这些人是?”
许氏连平日里的惺惺作态都省了,阴冷的双眼发出毒蛇一样的光,“这几位是朱霞寺的法师,翠果她们都说昨晚上在你这里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寻思着还是请法师来看看得好,不要纵容妖孽在这府中祸害了人。”
“矜言愚钝,不知二婶所说不干净的东西是指什么?”
“自然是那些背地里使坏的东西。”
凌矜言勾起唇角,清澈的双眼似能洞穿人心,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许氏、凌绮蔓、凌绮茵,连同那几个姑子。许氏强作镇定,凌绮蔓一脸的闪躲,凌绮茵则一脸事不关已的神情,而几位姑子脸上则是一律的大悲之色。
“二婶这话点醒了矜言,我一直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善恶果,可听了二婶这样说,矜言便觉得种了恶因的人还是及早得到报应比较好,尤其是那些不思悔改的人。”凌矜言转向几位姑子,“几位法师觉得这样可对?”
“妖孽见福,其恶未熟,至其恶熟,必受罪酷。贞祥见祸,其善未熟,至其善熟,必享其福。姑娘,三世因果,循环不失,现在所受皆是前景种因,我等凡人修好将来之果便是,”一位位于前方年长的姑子向凌矜言说道,双目中亦尽是平和。
“既不该干预这世间的因果,几位法师又因何到这浅水居来?”
“出家之人以慈悲为怀,贵府之中既有邪妄之物扰了人心,我等自该出分薄力。”
“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只要心存正义,邪妄之物不足为忧。可怕的是这尘世间险恶的人心,大师您一片好意,莫要被别有居心的人利用了去。”
“姑娘良言,贫尼受用!”年长的姑子朝着凌矜言行了佛礼,却没有要退去的意思。
或许她们自始没有要干预这府中任何事的意思,对世间的悲厄疾苦也都纳入了因果循环之中,凌矜言心想着,因果循环吗,我来到这异世是种了什么因,将来又会得什么果?一时之间,凌矜言心中有些纷乱;罢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我再随机应变吧。
“既如此,几位便请吧!”凌矜言带着月芽侧身站在了一旁,在狭小的院子里让开了一条路。
许氏使了个眼色,她身边便有三个婆子进屋把那破旧的小餐桌抬了出来,几位法师摆上一应法器,口中便振振念了起来。
凌绮蔓躲在许氏身后,生怕凌矜言变幻出什么来。许氏眼都不眨地盯着凌矜言,此时听着佛音的她亦是一脸的算计。
约半个时辰之后,凌绮蔓已经放松下来,反覆捶打活动着小腿,似乎是站得腿酸了,她偷眼看着凌矜言,凌矜言面色平和诚挚,纤弱的身体似青松一样未动分毫。许氏亦注意到了两人的差别,拿眼睕着凌矜言,又不断向凌绮蔓示意,凌绮蔓不得不一次次在许氏责备的注视下挺直了身躯。
几位法师停止了唱诵,将一应法器收拾起来,年长的法师走到许氏跟前,“许夫人,对亡灵的超渡已经结束了,贫尼等就此告别。”说完她又友好地对着凌矜言点了点头,凌矜言对她回了个佛礼。
“多谢几位法师,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这个女儿喜欢清静,故而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平日里这浅水居冷清得很。还请法师赐几道灵符,免得浅水居因为人气不足再被那些个脏东西给盯上。”
年长法师回身自携带的箱子里取了些黄色画朱砂的纸条递到许氏手上,“我正好也带了些符咒,或许会对凌小姐有所帮助。”
“多谢法师,今日劳烦几位了,待改日得空时,我一定亲自到朱霞寺敬上香火。这几日我忙着替女儿筹备嫁妆,就不送几位了,孙妈妈,你替我送几位法师出府。”
“许夫人有心了!”年长法师带头随孙妈妈向外走去,又特意多打量了凌矜言几眼。
朱霞寺的人离开以后,许氏便急不可待地向身边人招呼道,“你们几个,快把这些符咒贴到大小姐房间里去,门窗床角这些地方都不要落下了,要是有多的,把衣橱也贴上。”
许氏身后的几个婆子未待凌矜同意便拿着符咒冲进了屋里。
“小姐,”月芽担心地扯了扯凌矜言的衣角。
“连日里没有消遣,正闲得很,她们喜欢演,我们便好好欣赏吧。”见月芽仍似不放心,凌矜言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不要担心,随机应便就好。”
月芽便真的安下心来,自家小姐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哎呀,这可怎么了得,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夫人,夫人,你快进来吧,大事不好啊!”
屋里一个婆子扯着大嗓门,是怕要整个凌府都听见,很假地大声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