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恪之刚上了几个台阶,骤然听到赵源的呼声,他眉头拧了拧,下意识转过头来望向马车的方向:“怎么了?”
赵源此时已经吓得从马车里跌下来了,欲哭无泪的指着里面:“公,公子,不是猫,是,是……”他结结巴巴着,明显被惊诧到了。
邵恪之也觉察出了其中的诡异,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又重新上了马车。
见自己方才坐过的位置底下似乎有声音,他警惕地掀开座位上的锦缎,面色徒然一变。
但见座位下面,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抱着装杏仁酥的碟子睡得酣甜,碟子里的杏仁酥散落满地,有的直接粉身碎骨,粉屑被她压在身下,头发上也粘得到处都是。
嘴角还挂着几颗白色的芝麻,黏糊糊的,明显是吃着吃着睡着了。
有的点心粉屑调皮地散落在她细白娇嫩的颈子上,不好的触感让她睡得也不太安稳,时不时伸出小手在脖子上抓两下,然后皱着眉头哼唧两声,继续微张着花瓣儿一样的小嘴,细微的鼾声阵阵。
不知为何,看她这般模样让邵恪之不由自主想到了小花猫,还是偷嘴吃的小猫。
兴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面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时,他素来冷寂深沉的眸子里总有一股暖意。
这姑娘,总让他无端端觉得亲近。
见主子盯着小郡主愣神,赵源还以为是吓呆了,提醒道:“公子,咱们把安福郡主给带回来了,这可怎么好?”
邵恪之回神,默了须臾道:“先抱郡主回府,你去宫里禀报圣上。
”他自己兴许都没料到自己怎么会出这样的主意,明明可以直接将人送回宫里去的。
赵源倒也没有细思,听他家主子这么说,便应声帮忙把熟睡中的漪宁抱进了邵恪之所居住的阅琅轩,这才又重新去往宫里报信儿。
赵源走后,邵恪之坐在床沿望着熟睡中的小姑娘,因为快要下雨,外面的天气黯淡无光,房间里点了蜡烛。
摇曳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晕,映的她一张脸儿粉扑扑的,透着红润。
不过,因为唇角四周粘了不少糕点的碎屑,又显得脏兮兮的,与她恬静的睡颜搭配在一起,显得有些违和。
邵恪之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去让人打了热水,又亲自拿帕子在水中搅拌几下拧干了给她揩拭。
谁知被那温热湿润的帕子一碰,小丫头倒是突然睁眼了。
她带着惺忪的睡意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落在邵恪之那种俊逸挺秀的面颊上。
她蝶翅一般的睫毛眨巴几下,抬起肉嘟嘟的胳膊在眼前揉了揉,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突然又捂嘴打了个哈欠,再抬头迎上邵恪之的目光时,她半张着的嘴巴渐渐僵在那儿,瞌睡一下子飞走了。
漪宁迅速扫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和外面的夜色让她觉得少许不安,下意识蹭着让自己离邵恪之近上几分:“邵哥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啊?”
邵恪之无奈看着她:“郡主在我的马车上睡着了,自己不记得了吗?”
马车上?漪宁眼瞳蓦然放大,愣了片刻恍然大悟一般,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哎呀,邵哥哥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有事情要做的!”
看她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邵恪之狐疑着拉住她:“有事?你故意躲进我的马车里出宫莫非是要做什么?”
漪宁抿着嘴不说话:“我答应了不能随便跟别人说的,做人要言而有信。
”
这小丫头口风还挺紧,邵恪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试着套她的话:“你看,邵哥哥经常送你最喜欢的琼花软糖糕给你吃,算得上是好朋友了吧,我也是别人?”
漪宁犹豫着垂下头,死活不松口。
邵恪之瞥她一眼,突然叹了口气:“我还以为郡主跟我一样把对方当作朋友,原来郡主不是这样想的……”
“邵哥哥,你,你生气了?”漪宁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看着他,见他很不开心的样子,又扯着他的衣袖晃了两下,“邵哥哥,你别生气……”
邵恪之偏着头不说话。
“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但是邵哥哥你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哦。
”她似乎下了决心一般,突然这般说道。
邵恪之依旧没什么反应,明显生气了样子。
漪宁只好自己说:“是孙嬷嬷啦,她告诉我阿爹阿娘在宫外等我,所以我才跑出来找他们的。
”
邵恪之神色微怔,萧国公夫妇明明已经去世了,孙嬷嬷为什么跟阿宁说他爹娘在宫外等她?他转而看向旁边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这小丫头似乎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心翼翼望着他不说话。
“你怎么知道坐我的马车出宫?也是孙嬷嬷说得?”
漪宁点点头:“孙嬷嬷让我放课以后假装玩捉迷藏骗过那些宫人,然后去三哥哥的洛云殿悄悄躲进你的马车。
结果我在半路上遇到孙嬷嬷,她说你去了贤妃娘娘的静安宫,所以我就跑到静安宫去了。
对了,我上你的马车时你和岑锦玉在说话呢。
”
邵恪之了然,这丫头果然是那个时候溜进去的。
“那出了宫以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做?”邵恪之又问。
漪宁道:“孙嬷嬷说等你回家了,会有人把你的马车从后门赶进长浚伯府,她买通了后门的守卫,会让我从马车上下来。
然后一直往东市跑,我阿爹和阿娘就在东市等着我呢。
”
说到这儿,漪宁不免有些急了:“邵哥哥,我得赶紧去东市,不然阿爹和阿娘若是等不到我可能就走了。
”
邵恪之看着他,眸中闪过一抹复杂:“郡主怎么那么相信孙嬷嬷,万一她在骗你呢?”
漪宁沉默了一瞬,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孙嬷嬷说得是不是真的,可还是想去看看,因为我想爹娘了……”说着,她又抬头看着邵恪之,“何况孙嬷嬷一直照顾我,对我可好了,她怎么会骗我呢?”
邵恪之突然心上升起一丝怜悯,闻声与她说话:“那郡主知不知道,这个时候东市早就已经关了,夜里有宵禁,任何人不能随便在外面走动的,你一个人莽莽撞撞跑去结果没见到你阿爹阿娘又怎么办?”
漪宁眼眶红红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想阿爹阿娘了,好想好想……
她看着邵恪之,泪眼汪汪的:“邵哥哥,你是说这个时候我爹娘不会在东市吗?”她记得阿娘以前也说过,宵禁以后不能随便出门的,阿娘和阿爹怎么会这个时候在东市呢?
邵恪之缄默着。
这时候会在东市出没的想必都是些混混无赖,又或者会是人贩子,孙嬷嬷引诱阿宁去东市,分明便是不顾她的死活了。
幕后之人好阴毒的心,居然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邵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漪宁摇晃着他的衣袖。
邵恪之看着她,一时心上酸楚。
这时,外面突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伴随着闪电,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黯淡,那闪电在窗前划过,好似能将这房子劈成两半一般。
漪宁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缩进了邵恪之的怀里:“邵哥哥,我怕打雷!”
她浑身颤抖着,紧紧抓住了邵恪之的衣领,把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这样仍觉得不安全,撅着屁股拼命往里面钻。
被个小姑娘突然钻进怀里,邵恪之身躯明显一滞。
他平日里很少与人接触,就连他的妹妹邵稀,他虽然宠她,却也从不抱她。
但如今肉嘟嘟的一团儿突然这么钻进来了,他却猛然发觉触感似乎并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
眼见她浑身颤抖着,连小屁股也一颤一颤,他下意识把手伸过去拍了两下,原意是想哄她的,却又觉得有失妥当,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好一会儿,雷电总算是过去了,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袭来。
打雷下雨的功夫,漪宁倒是忘了找爹娘的事,只十分好奇的打量着邵恪之的屋子。
“邵哥哥,你这屋子怎么这么空旷,除了书什么也没有。
”她从床上下来,四处打量着,突然扭头问道。
小孩子忘性大,见她不提爹娘的事邵恪之也松了口气,淡淡回道:“这样挺好的。
”
不知道为什么,漪宁觉得邵哥哥这话语里并没有很喜欢的味道。
不过,既然邵哥哥自己都说这样挺好了,姑且就当做是真的不错吧。
“咦?”她惊讶的将目光移在窗边长案一角摆着的小狐狸花灯上,眸中透着欢喜,“好漂亮的花灯啊,邵哥哥,你在哪儿买的?”
邵恪之眉头略微紧了紧,随后佯装无意的走过来,将那盏狐狸花灯递给她。
漪宁虽然意外于他的举动,却又因为心上实在喜欢,便伸手接下来仔细瞧。
花灯上的小狐狸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尾巴往上翘,头上带了五颜六色的花冠,周围有蒲公英一样的东西漫天飞舞。
邵恪之拿了灯烛将花灯点燃,小狐狸半眯着的眼睛闪闪发亮,透着一丝狡黠,些许可爱。
周遭的蒲公英也随着灯烛的摇曳散发着光亮,晃动间又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
“哇,好美啊!”漪宁看着那花灯真心的赞美着,又不免觉得些许遗憾,“我从来都没看过这么好看的花灯呢……”
没想到她对这盏花灯全然没有印象,邵恪之的眉头几不可见的拧紧了几下:“这是去年元宵佳节时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你当真不记得?”
漪宁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困惑地看着他:“邵哥哥你说什么?”她怎么好像没听懂呢?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记性真差!”他淡淡说了一句,话语没了之前的轻快。
他这样的态度,漪宁以为自己玩他的东西惹他生气了,乖乖双手递过去:“邵哥哥,还给你。
”
邵恪之看了眼她手里那盏狐狸花灯,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拄着拐杖径自去旁边的书案前坐下,随意拿了书册翻看着,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我留着也无用,送你好了。
”
“真的吗?”她一脸希冀地看着她,心里高兴坏了,就好像自己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头也没抬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又忍不住打量着还在暗自窃喜的小姑娘。
真是傻丫头,自己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漪宁正因为得了如此漂亮的花灯心里欢喜时,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说伯爷和夫人来了。
但见长浚伯和夫人张氏一前一后的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四五岁梳着总角的小公子。
原本只有她和邵恪之两个人的屋子里突然多了那么多陌生人,漪宁明显有些怕怕的,站在那儿望着那么多人不动弹。
张氏笑嘻嘻的走过来,很是亲热的样子:“哎呦,这就是安福郡主吧,长得可真漂亮。
”她说着伸出手想摸摸阿宁的头。
漪宁有些怕生,觉察到她的意图后敏感的躲开了,旋即迈着小短腿儿扑进了邵恪之的怀里,小声问:“邵哥哥,他们是谁呀?”
张氏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收回来,丝毫不介意方才的尴尬,笑着解释:“郡主,臣妇乃是敬霆的生母,郡主饿了吗,民妇让膳房准备些膳食,郡主便在我们府里用膳吧。
”她说着又对漪宁伸出了手。
漪宁本来只是怕生,如今听说她是邵恪之的母亲,就十分的不喜欢了:“我知道了,原来你是邵哥哥的阿娘,就是你在邵哥哥养伤期间还让小儿子来捣乱,打扰邵哥哥静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