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风裳,自朕被立储,居于东宫时,夜间便未睡过一次好觉。”
风裳知道凤承天想和她说什么,可她不愿听。
她又把凤承天的衣服往手里攥得更紧了些,眼皮耷拉下来:“凤承天,我要回扬州,你放我离开长安吧。”
“你离不了了,你与这座都城有了牵扯,你命里便尽是长安,应风裳,你还想逃?”
风裳眼中滑出泪,不停地滚落到凤承天衣服上。
她用衣袖重重一拭,趴到凤承天身上,口中尽是悲伤:“凤承天,长安从来难安,我不爱权力,不爱斗争,我只想...”
只想找到应惊鸿,只想与他一起。
“要与那人一起,你得有与那人一起的资格才是。如今你冲动易怒,行事无头脑,处处受限制,即使到他身边,也不过拖油瓶一个。应惊鸿既走上此路,少不了受苦,应风裳,你爱一个人,也不过如此。”
凤承天的话让风裳彻底愣住。
天,面前的男人可是皇帝,他却与她在月夜里安静坐着,告诉她,怎样去爱一个人,怎样去配得上一个人。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
“你为什么教我这么多,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凤承天看着风裳背上的药膏慢慢融入她的肌肤,把她衣服弄下来,盖到她身上,却依旧把她抱着。
“应风裳,朕做事自有朕的理由,不过家国,不过权位。而你,应记住这句话,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不论是谁。就如应惊鸿,五年之中,他以一人才华,做到辅国大将军之位,受的苦不比你所谓的儿女情长少。他这样的人,是整个北凉的,不是你应风裳一个人的。你要和他一起,就变得和他一样强。而不是连他逼你离开长安,你都毫无办法,只能躲在朕的羽翼之下。”
风裳听着男人的训导,心里其实乱的很。
不知为何,她其实很想告诉凤承天一句:你这样的人,亦是整个北凉之福,你是天下之君,是万世明主。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和凤承天说这么一句,是以,她只在心中默默念了,并未告与他。
那时的她没有意识到,凤承天那个民间传言颇为冷情的皇帝,竟对她专心教导,且教导之言,句句肺腑,字字真心。
严华他们暗地里都说皇上惜字如金。
她更是蠢笨地没有意识到,那个时候,凤承天自己都举步维艰,应惊鸿兵权大握,若他一朝举兵造反,凤承天无兵可抗。
可他还是不惜夸赞之言,道出了护卫北凉、驱赶夜郎的应惊鸿的惊才之处。
他从来都是一个百世难得的君王。
可是,风裳却是在认识这人许久许久之后,才知他的好。
但为什么此刻风裳没有意识到凤承天的好...因为这个时候的凤承天着实让她恨得牙痒痒。
譬如他一把将她从自己膝盖上放下来,为她整好衣衫,亲手又将她关回了西内苑牢狱。
那位瘦小兄还未从得罪了应大将军的余惊中回转过来,便又受到了一位蒙着面、身着夜行衣的劫牢大盗又把那位应将军的使者关回了牢里的惊吓。
只此一击,瘦小兄直接在牢中吓晕过去。
临走前,凤承天又看了眼靠在狱中墙角的风裳,她的脸色依旧不太好,又加之方才在屋檐上吹着风哭了许久,眼睛既红又肿,倒是有丝丑陋之态。
收回眼神,他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出了牢门。
即管,凤承天知道,风裳似乎还等他说些什么。
风裳在目睹着凤承天又一次把她丢下后,她长叹一声,又倚到了墙角。
因着伤口上了药,全身舒爽了不少,靠着墙角便睡去了。
只是,自入长安后,她便注定睡不得一个安生觉。
“应尚,快醒醒,随我走。”
风裳被剧烈的摇晃所摇醒,迷蒙着睁开眼,牢狱窗外透进丝清晨微醺的光,她认出此刻唤醒她的是严华。
“严大人?找我何事?”
严华的表情在风裳的眼中模糊着,俊美的五官因着某种不明因素而变得较为难堪与无奈。
“应尚,拙荆被大长公主找去,一夜未归,必定是因昨日之事。严某烦请你随我一去,将昨日之事澄清,严华来日必定重谢。”
风裳被严华拉着站起,朝狱门外走去。
从睡意中逐渐清醒的过程中,风裳慢慢也想明白了,严华这番话说的好啊。
挑明了,就是她亲自去找大长公主说明昨日事是她整的凤蝶儿,与苏荷没有丝毫关系。
该罚的也是她应尚。
大长公主何许人?与当朝皇帝明里暗里对着来的人,能走到这一步的女人,手段向来不怎么温柔。
又何况凤心云是铁了心想把苏荷搞垮,好叫自己女儿嫁给如意郎君。
风裳这回去了,一搅局,大抵她便真能如愿滚出长安了。
经过那位依旧昏迷的瘦小兄身边时,风裳好心踢了一脚,便踏上了未归路。
大长公主府,接见来客的门厅正中央,抬头悬挂着一题为“福寿永昌”的鎏金大匾,其下,正跪着一娇弱美人。
而美人前方,是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着用茶盖拨拉盏中茶叶的一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妇人旁边还有几位仆妇丫头扇着风,捶着背。
不消说,却正是严华之妻苏荷与大长公主凤心云二人。
一直候到茶水凉了,仆人又添了些,凤心云才饮了口,将茶杯放到一边,眼神睨向地上跪着的苏荷。
苏荷已跪了整整一晚,这一晚一直有人盯着她,不准丝毫懈怠,此刻她的身子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苏荷,本宫早便道你与严华难合,不若离去,本宫赐你良田百顷,你一家亦可吃穿不愁。可你偏不听,端的与本宫作对,如今更是纵凶伤了平乐公主,苏荷,本宫此次绝不可饶你。”
苏荷满脸苍白,由于体力不支,身体亦开始微微摇晃起来,她没有答话。
凤心云嘴角挂起冷意,手微一拂桌边茶盏,盏子自桌上滑下,嘭地一声摔碎,碎片蹦跳着扎到了苏荷的膝盖处。
苏荷两手捏紧衣角,依旧未回话。
她的倔强却越发激怒了凤心云,坐了多年养尊处优的位子,她向来不容得别人忤逆。
眸中划过残狠,她朝一边较老的仆妇挥挥手,道:“盈娘,取三尺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