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垂着头,唇咬紧。
她不能招出应尚,应尚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又是初入军营,她一旦招出,便是将应尚大好前程毁尽。
今日,怕是要与那人永远诀别。
自此,便是君自保重。
她从不曾想过,她和三郎不过相爱,为何这座城容不得他们二人?
男子一生只娶一人,便是怪异,便是能让人取来嬉笑谩骂的谈资么?
苏荷苦笑,跪在地上,依旧沉默不言。
直到盈娘将白绫一圈一圈缠绕在她脖颈上,她才抬起头,望了眼凤心云。
凤心云丝毫未惧地迎上苏荷目光,岁月给予她的,除却眼角皱纹,更多的却是狠辣老成,稳定自若。
相比于苏荷不过双九年华的稚嫩,凤心云胜了太多。
苏荷粲然一笑:“大长公主满腹韬略,长安城众民莫不敬仰。只惜辉煌一生,却不得一美满归宿,终年孤独一人,自然生了处死草民之心。”
凤心云听此,脸色渐渐变了。
苏荷濒死,自是生了讽她之心,讽她一生漂泊寂寞。
终是多年历练,凤心云不过淡淡一笑,漠声下了令:“动手罢。”
白绫慢慢收紧,苏荷闭上眼,感受着空气自身体里一点点减少。
直到盈娘痛苦的叫声传来,她被一个人抱到怀里,熟悉的气味盈满鼻腔时,苏荷便知,那个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大长公主宽恕,昨日侵害公主之罪,实是微臣所做,还望大长公主明察秋毫,放过严夫人。”
风裳跪到地上,淡淡说着,语气流畅自然,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她似丝毫不担忧。
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方才看到苏荷将死,一紧张,跪得急了,未瞧见地上茶盏碎片,就那么生生跪了上去。
丫的,疼死她了。
风裳抬眼悄悄睨了眼凤心云,只见她一双眼正放在身后夫妻上,风裳心下呼了口气,膝盖便悄悄朝一边移了移。
结果,才做了个移的位置,凤心云的眼神倏地便朝她投了过来。
“哦?本宫听伍大人提起过,昨日确然有个身材矮短的小厮侵犯了蝶儿,已关至西内苑大牢,却原来是你?你既被关押?又是如何得来本宫府邸?”
风裳的膝盖受着钻心之痛,脑袋还需快速运转,如何才能接得凤心云这番问话。
果是老姜,一个问题便抛得这般老辣。
她说是自个儿逃出来的,看押她的瘦小兄铁定受牵连;若说是严华将她带出来,严华便难逃此难。
风裳心一狠,就把凤承天给交出去了:“是皇上允我前来向大长公主澄清此事的,严大人为皇上爱臣,平乐公主又属皇上皇妹,双方难为,便遣臣来将误会解开,还请大长公主勘察真相。实在是昨日之事发生时,伍大人离的颇远,跑近后看到结果便下了定论。当时公主已说,无关严夫人,不若......”
风裳正想说不若把公主叫来当面理清真相,却被一声厅堂内猝然想起的男声打断:“公主莫听此厮胡言乱语,昨日微臣虽不在近处,但亦不远,看的着实清楚。”
风裳寻声望去,却原来是伍余元那老头。
好家伙,原来一直躲在暗处偷听。
他这突兀地出现,不啻于等同不打自招了他与大长公主的关系,风裳觉着,这老头的脑子大抵已不够用了。
果然,伍余元一出现,凤心云的脸色便沉了沉,但终是没说什么。
风裳跪着朝伍余元打了一揖,道:“伍大人实是别来无恙,倒问大人又是如何自这正厅内室出来?既是拜访,不该由正门入外院,再自正厅门边入室么?确实是好生奇怪。”
伍余元脸色一变,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何好事,一时之间,脸憋了个通红,生生说不出话了。
风裳虽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可她知,自己这回又是闯了个大祸。
本来,伍余元属于大长公主派是大家暗里知道,明面上皆不戳破的,而如今她大喇喇便提出此等晦暗之事,凤心云大概是不会放她离开府邸了。
她甚至听到身后严华一声哀然叹气声。
为她感到不幸?
明明就是他带她来的。
“你既说是你所做,那严大人便先带苏姑娘回去吧,你留下。”
凤心云口中的你说的自是风裳。
风裳看着凤心云又朝盈娘招招手,盈娘得到示意点点头,从正厅中出了去。
少顷,众多家仆抬了一条长凳出现,附带了些粗壮长棍。
当风裳被按到凳子上,打到第二十大板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这条腿算是要废了。
大长公主十分雍容优雅地下了命令:既是此腿不稳,冒犯了公主,那便废了双腿。废掉的,便不会在犯任何错。人亦然。
故而,执着长棍的家仆不似常规,打人打屁股,他们都齐齐朝她腿上下棍。
众多粗壮棍棒落到身上,风裳咬着牙,倔强不吭一声,但身体尤是腿处已慢慢疼至麻木。
她双手自长凳耷拉至地面,额上尽是汗水,看去已似弥留之际。
她听到严华跪地不停为她求饶,她听到苏荷低低哭着,止也止不住。
真好,来至长安,倒原来还有人会因她生死而落泪。
多久了,多久不曾有人对她这般过?
那个因为她被院里突然出现的壁虎吓到,自此便将邻里街坊家的壁虎全部清空的少年再也不会守在她身边。
如今,她生,亦或死,他都再不关切。
惊鸿...惊鸿...风裳心中苦涩,一遍一遍默默念起。
“母亲,母亲快住手!”
风裳将将陷入昏迷时,忽得听到这么一声。
她从没认为凤蝶儿的声音竟似此刻这般好听。
她趴在长凳上重重喘着气,额间流下的汗水扎着她的眼睛疼。
只听凤蝶儿以极具撒娇口吻的语气向凤心云讨饶:“母亲母亲莫生气了,都怪蝶儿任性。昨日实在是因遇到严华哥哥,一时玩心大起,便想着让应尚造个我摔倒的假象,好叫严华哥哥心疼,不料竟遇到了伍大人,他疼我,故而便误会了。”
凤蝶儿依旧在求饶,大多是将这场祸事揽到自己身上。
风裳听着,脑袋开始迷糊起来。
她想,这件事,应是结束了罢。
可凤心云却遣人把凤蝶儿“请”回了闺房。
凤蝶儿被盈娘叫来的粗壮仆妇们抓着出了门厅,她一急,便朝伍余元喊道:“方才我归府时偶遇了伍姐姐的车驾,她说皇表兄放她归省,想着此刻便要到府了,伍大人还在这里不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