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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书,我出钱,以及爆更计划的开始。》(1 / 2)

1、

整个故事,得从隋心在温哥华迷路时开始说起。。

——

太阳落山后,商店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空气里飘荡着雨夹雪,整个城市笼罩在寒凉的水汽里。

隋心裹紧羽绒服,捂着肚子,趿拉着鞋来到一家面包店门前。。

几天前女同学夏瓴撂下的话,还犹言在耳:“出了国你就跟姐混,要不然就你这英语水平,又没方向感,迷路了都不知道怎么办。”

是的,隋心迷路了,就在留学团抵达温哥华的第七天。。

从下午三点到临近晚上八点钟,将近五个小时,隋心已经在这条商店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小腿涨的发疼,肚子也发出阵阵抗议声。

她试过问路,也想过要叫一辆出租车将她带回学校,校门口的公交枢纽站就有一辆直达寄宿家庭的公车。

可是当她伸手摸向上衣口袋时,以上所有对策就全都化成了屁。她的钱包,和写着寄宿家庭的地址,正躺在今早换下的旧外套里。

商店街的大部分店面都已经关门了,行人稀少,只有面包店门口聚集了十几个人,各色人种,全都盯着门口。

隋心有些好奇,双手呵着哈气走上前。

面包店的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每晚八点,卖剩下的面包免费送。。

隋心瞪大了眼,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双腿立刻走不动道了。。

那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就和四周的人一样,两眼发直。。

——

八点钟一到,店员准时出现在门口,随着店门开启,他手里的纸箱子也散发出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

窝在角落里的隋心,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

随着箱子落地,四周的人一股脑的围了上去,很快建立起一道人墙。。

隋心后知后觉的冲上前,极力伸手去够,心想着哪怕是抓一把面包渣出来也好,可是这样一次、两次、三次,竟然连箱子的边都没沾着。

眼瞅着那个箱子就要被掏穿了……

接下来的事全都脱离了控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极了,隋心只是清楚地看到自己又一次伸出手,从人墙下方扒开了一道缝,拽住箱子,用力一扯。。

那箱子就被鬼使神差的拽了出来。

然后,她将箱子一把抱起,拔腿狂奔……

——

隋心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在追自己,只是听到风声雨声,和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她也不知道纸箱子是什么时候被她撇下的,那一路上又掉了多少面包。这一刻,饥寒交迫似乎已经远离,她只知道没命的跑。

但或许是她明抢的举动触怒了身后那些人高马大的家伙,那些人一直穷追不舍,好几次都险些抓到她那件随风飞起的羽绒服。

直到隋心突然拐进一条小巷子,快速的在障碍物中穿梭着,利用地形便利渐渐拉开距离。

身后传来被追兵重物绊倒的咣当声。

隋心又绕过一个拐角,在大脑做出正确判断之前,身体已经冲进一个被铁板挡住一半的阴暗角落,整张脸几乎贴上潮湿的墙壁。

那一刻,连急促的呼吸,都被她小心克制住了。。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很快在身前路过,夹杂着几句脏话,又很快远去。。

隋心屏住呼吸好一会儿,一下子猛咳出来,却极力压抑着声音,贴着墙壁滑坐下去。

半敞开的羽绒服里面,露出几个黄澄澄的面包,少了那层遮掩,香味扑面而来。

隋心连吸了几口气,将它们一口一口的揣进胃里。。

——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粤语剧的对白。。

隋心费力的爬出死角,顺着声音走过去,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就有一家用繁体字写着“熊猫大婶”的杂货店,门脸不大,只留了一扇又窄又小的门,透出昏黄的光,和坐在柜台后面正在看电视的老板。

原来老板是个华人。

隋心立刻跑上前:“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所学校……”。

话音未落,杂货店老板就不耐烦的摆摆手:“偶母鸡啦!”。

隋心只好又指了指旁边的座机电话:“那我能不能借个电话?”。

杂货店老板冷漠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她的狼狈不堪,随即说道:“Ok啦!”

隋心一把抓起听筒,冻的发红的指尖却犹豫的停在半空,直到杂货店老板嘬着牙花子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什么,她才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听筒里很快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谁?”。

还有哗哗流水声。

隋心的声音一下子梗在喉咙里。

“说话。”又是简短的两个字,是准备挂断的警告。。

“是我。”

男人静默了一秒:“丫头?”

隋心深吸了一口气:“对,是我。我来温哥华了,现在迷路了,身上没带钱,也没时间跟你说太多,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一家杂货店,叫‘熊猫大婶’,至于具体地址……”。

隋心还来不及问,就被男人打断:“那地方我知道,二十分钟,马上到。”

——

可是三十分钟过去了,男人也没有出现。

隋心孤零零地站在杂货店的对面,脸颊冻得发红,用嘴里呵出来的白雾给双手取暖,连眼睛也染上一层湿漉。

那个电话至今再未响起。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隋心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道刺耳的铃声,赫然将空气划出了一道口子。

电话响了!

隋心双腿立刻绷直,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杂货店。。

然而,就在杂货店老板拿起听筒的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也将她向后拽去……

重心飞快的偏离了轨道,隋心下意识的挥舞双手,下一秒却落入一个怀抱。

一双有力的手,牢牢的将她的肩膀握住,响在头顶的低沉嗓音十分熟悉:“你跑什么?”

隋心下意识道:“你迟到了!”

与此同时,她也仰起头,视线对上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人。。

昏黄的灯光,似乎将男人的身材拉的更长,凌乱的发梢还有些潮湿,那双修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半开的黑色厚外套里露出的胸膛和脖颈,正随着喘息起伏。。

他叫方町,大隋心六岁。

打从第一次见到他,隋心就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有一副适合招摇撞骗的好皮囊,而她则和大多数人一样,输在了起跑线上。

“我说,看傻了?”

如此亲切的笑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还来不及接受老天爷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东西就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隋心有些局促的低下头。

方町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你怎么也来温哥华了?”。

隋心下意识别开脸:“学校举办了一次短期留学,我就跟着报名了。”。

“那怎么会迷路?”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下午放了学就到处闲逛,逛着逛着就……”。

方町瞥她一眼:“一直到现在才想到求救?”。

“我以为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方町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忍住了,转身走向杂货店,高挑挺拔的身材挡在窄小的门口,遮住了大部分的光。

折回时,他将一瓶矿泉水递给隋心:“渴了吧?”。

隋心接过来灌了几口,喉咙舒服许多。

“走,我带你吃饭。”方町说。

“不用了,我刚才吃过了。”隋心指了指衣服上的油渍:“抢了几个面包。”

方町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两根手指捏上眉心,一副很是头痛无语的样子。

——

几分钟后,隋心跟着方町走出巷子,走过两条街,在一辆宝蓝色的车前停下。

方町打开车门:“我送你,住哪儿?”

“你猜?”隋心眨了眨眼,有些心虚的坐进车里。。

“地址呢?”

“没,没带……”

方町明显一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响,才说:“幸好你还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否则今晚就得露宿街头了。”

也不是只记住了你的,只是另一个不敢打过去……。

隋心在心里默默反驳,嘴上却说:“那你有本事找到我住的地方么?还得跟我的寄宿家庭编造一个合理的晚归理由。反正我是没什么可解释的,也不会说。”。

方町一手搭着车门,不动声色的想了一会儿:“如果我全办到了,你怎么报答我?”

“我会说句谢谢。”

方町勾起嘴角,合着风声说了几个字,她没听清。。

——

女人对于男人的肯定,往往以他能为女人做多少事为标准。在这一点上,方町很少让女人失望。他很快就找到了隋心的寄宿家庭地址,先给当地有关部门打了电话,打听到这批交换学生的学校联系方式,找到领队的中国老师,然后编造了一个他是隋家当地的亲戚这样烂俗的借口。

这样顺风顺水的过程,是就算隋心记牢公式也解答不出的难题,就像打急救电话播了两个以后,对着和猜丁壳的那种心情。

隋心笑道:“编瞎话都编的这么溜,可见你是一个说谎成性的人。”。

方町一手搭着方向盘,语气很淡:“小心你的态度,我随时可以把你扔下去。”

隋心耸了耸肩,在副驾驶座上东摸西摸:“不错啊,外国的车就是便宜,不到一万加币就能买辆国内二十来万的车。”

“你爸那辆进口车也不错,不过我是买不起。”。

方町熟练地拐了个弯儿,稳稳当当的停在一座二层独栋居家别墅前,正是位于半山住宅区的寄宿家庭。

“几十万的车,你爸给你买几十辆组建个车队都不成问题。”。

“钱,还是自己赚的花着爽。”

方町将车熄了火,伸长手臂从后座拿出一件休闲外套,罩住隋心的肩膀。

“到了。”

——

两人来到一座二层小别墅前,柔和的路灯罩着车门前的斜坡上,二楼的落地窗隐约能看到这户人家的小孩蹦蹦跳跳的身影,伴随着透出来的儿童歌曲。。

门铃响了三声,里面传来“咚咚咚”跑下楼的声音,门打开时,露出烫着小卷的Gibbs太太愤怒的脸。

Gibbs太太刚要数落,方町就不紧不慢的帮隋心解释了晚归的原因。。

隋心却移开视线,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Gibbs先生,和站在他身后头发染成黄色的华人女孩。

那个华人女孩和隋心一般高,皮肤白的可以抛光,瘦的骨感,是女生最想自我突破的那种底线,还有手上那七八条款式龙蛇混杂的手串。

隋心这才想起来,今天要来一个新室友,名叫Kinki,十八岁,香港籍。

女孩之间的初次见面,往往是以绿叶的姿态,暗藏红花的心机。。

但是这样的见面,让隋心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自在的拉了拉蹭上屋子的羽绒服,对上那个女生好奇的眼光。

——

Gibbs太太的怒火终于被方町安抚下去,露出友善的笑容,像是很高兴他们家能有方町这样的访客。

隋心一言不发的送方町返回车前时,磨蹭了一会儿,蹦出了几个字:“那个,方町……”

方町笑着回过头,一副等候多时的笃定:“是不是还有话想问我?”。

隋心低了头。

如果就这样问出口,会不会显得她太心急了……。

“今天的事,先别告诉他。”犹豫了一下,隋心说。。

方町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连你来了也不让他知道?”。

“我还没准备好。”

隋心并没有注意到,当她说完这句话时,方町速度极慢的向她伸出了手,像是等待看她的反应那种试探性的缓慢。

然后,他的指尖牢牢捏住她的羽绒服拉锁,一直拉到领口。。

冰凉的手指蹭到她的下巴,她立刻缩了一下脖子。。

方町突然说:“你要准备多久,十个小时够不够?”。

“什么?”隋心抬起头。

冬日的风吹过方町的发梢,那双眼睛里充满讥诮。。

“你们学校明天会有几个华人青年代表过去演讲,你不知道?”。

“演讲?什么演讲?”

隋心一怔,这才隐约想起来好像听同学提过这事,只是她觉得与自己无关,就没当回事。

静默了片刻,方町慢悠悠道:“他也受邀在列。”。

隋心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一股不客气的力道,将她的头顶揉乱。

“你要小心啊,丫头。有很多事在你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方町的话在心底良久不去。

直到他的车驶离街角,隋心才动作僵硬的抬起手,抚平翘起的流海。

2、

新来的香港室友名叫Kinki,是在Kinki妈的陪伴下来到温哥华的。。

Kinki妈有些面黄肌瘦,一副疲惫的样子,全然不同于Kinki的白皙骨感。严格说起来,这对母女最相似的地方就是发音了,“si”、“shi”不分,不会卷舌,大段粤语中零星点缀着几个国语单字,令她们看上去像是长了个筛子状的脑回路。

但隋心知道,如果今天的事放在Kinki身上,她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狼狈。

经过半个小时费劲儿的沟通,隋心终于连猜带蒙的摸清了Kinki的背景。

Kinki家里没有男人,三代女人蜗居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拥挤的毫无悬念,妈为了让女儿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决定让Kinki在温哥华留学,自己则要在两天后返港照顾外婆,每天还要做两份兼职,赚取Kinki未来数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为了和新室友搞好关系,隋心从抽屉里掏出刚从夏瓴那里借来的华语老歌CD合集,放进客厅的音响组合里。

优美的男声缓慢滑出。

隋心说:“这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

Kinki将她打断:“我知道,这片子香港早就不播了。”。

隋心还来不及说话,Gibbs太太就“咚咚咚”的从二楼俯冲下来,对隋心竖起拇指,说了一大段英文。

隋心跟不上Gibbs太太的语速,只能跟着傻笑。。

Kinki解释说,Gibbs太太是在夸这首歌,然后走到一架陈旧的钢琴边,将刚才的音乐弹了一段,尾音立刻如流水般滑出来。

在Gibbs太太惊艳的目光中,Kinki笑着露出两颗骚包的小虎牙。。

这是隋心对Kinki认识的第一次升华。

接下来,Kinki礼尚往来的邀请隋心去她房间参观,一进门就看到了梳妆台上几瓶排列有序的资生堂,以及角落里的卫生棉条。

“这是资生堂么?”

“是啊。”

“好用么?”

“很保湿的。”

“这个……是棉条?你不用卫生巾?”

“那种的不透气啦,这种比较好。”

隋心嘴里忙着提问题,全然没有在意Kinki像是看土包子异样的眼神,对Kinki的认识在达到第二次升华之余,脑海里也不由自主的浮出夏瓴的两句警告。。

“处女是不能用棉条的。”

“现在不保养,三十岁以后就没法看了。”

第三次升华,是被这时冲进来的Gibbs家的小孩儿引起的。。

那个长得事儿精一样的五岁小姑娘,拿着一个疑似CD机却只能发出固定几个声的玩具,兴高采烈的对Kinki说着连隋心都能听懂的感谢词。

她身后的Gibbs先生手里也拿着两瓶Kinki妈送的法国红酒,脸上挂着生疏的笑容。

相比之下,隋心刚来的第一天,也送了Gibbs太太几个景泰蓝手镯,和给Gibbs先生的两个象牙摆设,赢得的却只是Gibbs太太质疑的目光,以及Gibbs先生发出的一声鼻音。。

同一天晚上,她胆战心惊的和这对夫妇坐在桌前分享了意大利面,一边学着如何用叉子和勺卷起面条,一边费劲儿的听到这样一句。

“中国的食物就是面条和米饭。”

隋心没有争辩,主要是不知如何用英文描述中国菜的博大精深。。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那景泰蓝镯子被Gibbs家的小孩拿着耍过,有一次还差点抡到Kinki脸上。

——

翌日清晨,隋心被一阵吵闹的英文歌惊醒。

一睁开眼,就见到穿着睡袍的Gibbs先生立在床边,他手里还拿着收音机闹钟。

隋心吓的不轻,尖叫声却卡在喉咙里。

Gibbs先生只说了一句:“到时间去学校了。”就像是一阵风一样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隋心和Kinki一起坐着Gibbs先生开的休旅车来到学校后门口,形形□□的外国学生从四面八方走来,穿过绿茵操场走向教学区。

隋心和Kinki也涌入人**,一路上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调频上。。

“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好多蛇在追我……”。

“你说的是那个贪吃蛇的游戏吗?”

直到半路上杀出三个留学团的男生,将两人拦住。。

隋心抬头一看,正是班上的秦朔,染成大红色的头发一根根矗立着,配着宽大的体恤衫和阔腿破洞牛仔裤。

同学三年,隋心从没跟秦朔说过一句话。她对秦朔印象最深的,就是九九年在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炸时,秦朔曾在学校各处张贴过标语,上面写着“你炸我三人,我杀你全家”。

秦朔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扫过Kinki,进而问隋心:“诶,你朋友?”。

隋心没说话,撇开视线,拉着Kinki绕开。

Kinki一脸不明所以的追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隋心想了想,才说:“班上的同学,但是不熟。别回头看,快走。”。

等走到岔路口时,Kinki停了下来,左右看看:“我要先去办公室报道。”

“报道好像是那边……”隋心指了指反方向:“我走这边。”。

——

和Kinki分道扬镳后,隋心一路来到留学团每天坐等开课的饭厅大堂。。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人**中的夏瓴。

一米七的身高,鲜红色的上衣和黑色短裙、皮靴,大波浪的卷发,BB的头饰,以及浓淡适中的彩妆。

无论走到哪儿,夏瓴都是最显眼的。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隋心走近夏瓴。

按照以往的经验,夏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你怎么穿的这么素,连个妆都不画?”

然后,夏瓴就会像是隋心平日拿着画笔在画卷上挥舞的那样,尽情的在她脸上变魔术。

隋心至今还记得,当夏瓴给她涂上深蓝色睫毛膏后,那个秦朔一脸见到怪物的惊悚表情。但是同样的色彩妆点在夏瓴脸上,却总是冶艳的恰到好处。。

后来无意间听到有人说:“不是化妆的问题,是隋心本身底子不好。”。

夏瓴为了这事儿还替隋心出过头。

只是所有人都不明白,走到哪里男人眼球点击率最高的夏瓴,怎么会和素面朝天的隋心做朋友。

——

今日的夏瓴有点反常,见到隋心竟然没有对她挑三拣四,一上来就摇晃着她的肩膀,嗓门极大的宣告着:“知道吗,咱们学校竟然还有顶级华人帅哥!就在刚才,学校正门!”

自从来到了温哥华,以夏瓴为首的几个好事儿的女生,就像鬼子进村一样四处搜刮男色,但几次都失望而归。

夏瓴还感叹过,在这鬼地方待几个月,她的审美都会变得宽容。。

可眼下,夏瓴却脸颊涨红,一脸明媚怀春的模样:“就刚才,在大门口,那帅哥靠着车门,你没看见?”

隋心说:“哦,我从后门过来的。”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现在估计早走了……”。

周围的女同学全都竖起了耳朵。

隋心一边低头翻看包里的三明治和布丁,一边不在意的问:“瞧你说的,有那么夸张么?”

“你想啊,连姚晓娜那么高的眼光,都能把他夸成那样,能不帅嘛!。

“姚晓娜”几个字一蹦出来,隋心立刻不说话了。。

姚晓娜是留学团里著名的花蝴蝶。和夏瓴一样,化妆品在姚晓娜身上总是能被合理的利用,前卫轻奢的L也不会盲目的挂在身上,连隋心一辈子都不敢挑战的绿色都能被她穿得很科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次见到姚晓娜开始,隋心就觉得极度不舒服。

——

隋心听得意兴阑珊,从包里掏出一听可乐,但很快就被手舞足蹈的夏瓴碰掉在地上。

夏瓴全然没在意,嘴巴就像是上了发条,喋喋不休地重复着“独一无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些字眼。

隋心捡起可乐,问道:“然后呢,她采取行动了么?”。

夏瓴一下子黏儿了下去:“哎,别提了。本来姚晓娜是打算在旁边摔一跤的,这样帅哥帮她捡课本的时候,两人眼睛那么一对,来个一见钟情,再交换个电话什么的,多完美!哎,谁想到姚晓娜这么一摔,钥匙把人家的车给刮花了。虽然电话要到了,但是一见钟情肯定没戏了,还得赔人家修车费!”

隋心努力压抑着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没有搭话。。

周围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的女同学们,也纷纷掩嘴窃笑。。

夏瓴却不以为意,煞有其事的分析:“不过那帅哥人倒是蛮不错的,车子都被刮花了,还能那么和颜悦色,没准还真是看上姚晓娜了。”

隋心点点头,姚晓娜确实是男人争相狩猎的首选。。

夏瓴继续念叨着:“哎呀,那帅哥不仅人帅,名字也蛮好听的,好像是叫什么钟,就是那个字,刻骨铭心的铭。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隋心一下子愣住了。

她刚才说什么……

钟铭?

和颜悦色?

夏瓴并没有注意到隋心的异状,连她指尖不由自主的抠住易拉环的动作,也忽略了,还倾身向前,爆出更猛的料。

“而且,据姚晓娜目测,他的那件衬衫下面绝对有六块腹肌……肩宽,窄腰,大长腿。还有特别挺的鼻子,优雅的嘴形……”

然而,夏瓴话音未落,就听到“嘶”的一声,琥珀色液体奋勇而出,瞬间溅了她一脸……

“啊!隋心!”

3、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夏瓴终于清理了脸上的可乐,拿出粉盒补妆。。

隋心还在和身上的可乐渍搏斗。

这时,穿着一身荧光粉的姚晓娜走进饭厅,撩着头发,一屁股坐到夏瓴的另一边。

“他一会儿就要过来了,现在大概正穿过最后一道走廊!”。

这个姚晓娜哪儿都好,就是声音不好听,不说话时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说话时语调总是拐几个弯,即使是背书也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听到姚晓娜的第一手消息,周围的女同学们纷纷倾身向前,双目如探照灯一般扫向门口。

夏瓴立刻放下粉盒,分分钟入戏,和姚晓娜一起重新编排着最言情狗血的桥段和对白。

“一会儿人来了,我就这样……”

“不不不,这样太矫情,你得这样……”

隋心已经悄悄退到角落。

“啊啊啊!”

直到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聚拢过去。。

隋心也抬起头,震惊的望过去。

姚晓娜正紧紧攥着帖满亮钻的粉红色手机,一边跳着脚,一边调节呼吸频率。

夏瓴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冷静!冷静!冷静下来再接!”。

姚晓娜深吸一口气,僵硬的比了个“O”的手势,接起电话:“喂,我是,好啊!你在哪儿?好好!我去接你!”

电话一挂断,姚晓娜立刻自信爆棚:“他说是来这里找人的,好像还是个中国人,让我帮忙问问。哎呀,想见人家还要找什么借口嘛!”

——

那之后的一整天,所有中国学生都在讨论华人帅哥钟铭的背景。。

据说,他在这边的华人圈很出名,曾拿过某研究生全额奖学金,后来因为家族事业而放弃升学的机会。前不久,受到校方邀请来校做学术演讲,最初好像是因为公司事务繁忙拒绝了,现在不知为何又答应了。

姚晓娜还得意洋洋的向大家宣布,第一场演讲就在今天下午,她还拿到特权可以坐在第一排,甚至上台献花。

夏瓴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问隋心:“心心你去吗,我让姚晓娜多要两个位子?”

隋心愣了一下,很快说:“我要去超市买日用品,!”

——

下午课一结束,姚晓娜就拉了夏瓴直奔小礼堂,身后还跟着一干慕名围观的女同学。

在赶去的路上,姚晓娜还不忘得瑟:“等会儿你们都别太咋呼了啊,别给我丢人!”

谁知一**人前呼后拥抵达礼堂,却发现礼堂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一张演讲改期的告示。

呃……改期了?

那之前某人的信誓旦旦……

一阵沉默过后,一个女同学在身后发出讥笑。。

夏瓴抱怨道:“怎么突然改期了,你也不问清楚。”。

姚晓娜醒过神来,恼羞成怒的将责任甩出去:“我早说过跟你隋心做朋友不吉利,好事都能变坏事!你看,灵验了吧!”

——

这已经不是姚晓娜第一次将矛头指向隋心了。。

在姚晓娜的口中,隋心俨然就是扫把星的化身。这在任何一所学校都不是稀奇事,总有那么一两个学生会被视为扯后腿的受气包,人尽可欺,尤其是在这样云集了各路富二代官二代的国际学校。

这里的学生家长,不是当官的,就是当老板的,或是几年之内蹿升的暴发户,或是高薪企业的主管。

夏瓴和姚晓娜是其中的佼佼者。

姚晓娜家里有钱,谁也不知道她家里有多少钱。不过单看她的穿衣品牌和时尚品味,还有结交来往的对象,就知道这是个不能得罪的大**。

而夏瓴更胜一筹,有一个前市长爷爷,一个重点高校校长的奶奶,还有一个国企一把手的父亲,和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气质优雅的母亲。学校开家长会,校董事长会亲自迎接夏瓴的父亲,那热乎劲儿非一两句说得清。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国际学校里不会存在中产阶级或以下的家世背景。但事实上,每个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特招生,有的是靠名列前茅的成绩考进来的,有的是家里还有点小钱但距离这里的平均资产水平还差得很远。

隋心属于这一类。

同学三年,班里的大多数人没有和隋心说过话,也没有把她视作霸凌事件的靶子,欺负她太缺乏挑战性,没有人愿意无聊的挑这个头,通常情况下大家会寻找那种脸上写满人穷志不穷的可怜虫,有压迫有反抗才更有乐趣。

而隋心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安安静静的上课,安安静静的下课,考试成绩在后半段徘徊,没有担任任何班级职务,没有被老师表扬过,也很少受到批评。。

直到学校选出八十几个学生组成留学团一起来到温哥华,参加为期半年的短期交流课程,风云人物夏瓴突然和隋心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隋心这才被人注意。。

隋心是哪个,怎么没听说过?

哦,就是那个头发长长直直,没有烫染,身材娇小,一整天也不说话的女生。

每一次隋心和夏瓴同时出现,都会引起议论,有人会打听隋心是谁,还有人会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背景,否则怎么会成为夏瓴的朋友?

还有一类人,以姚晓娜和秦朔为首,知道隋心没有任何隐藏背景,对她这样攀高枝的行为十分不忿,只是碍于夏瓴的面子,找不到立威的机会。

——

就在姚晓娜又一次将责任推给隋心时,毫不知情的隋心正端着快译通,进展缓慢的对着超市货架上的日用品做同步翻译。

这里的大型超市货架比国内的还要高大,商品种类很多但适合亚洲人的日用品却很少。刚到温哥华的第一天,隋心就在寄宿家庭的女主人G太太的推荐下,买了一款大容量性价比高的洗发水,谁知用后头发就像是干草一样,发尾总是纠结在一起。她又试了几次,发质还是不适应,这才又返回超市,按照每款洗发水后面的详细说明逐一挑选。

可是一晃半个小时过去了,隋心都理不出一个头绪,甚至几次忘记要买什么,脑海中进进出出的全是那场演讲的画面。

唉,如果不是因为下巴上突然冒出的那颗痘痘,不是因为一身难看的可乐渍,她大概也会像姚晓娜一样,不顾一切的冲向小礼堂吧?

隋心甩了甩头,用力将这个念头甩开,看了一眼脚边的购物篮,准备打起精神再扫一遍货架。

可就在她弯腰的同时,余光却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很是熟悉。。

疑惑的抬眼看去,那身影正从侧前方的拐角走出。。

她连确认第二眼的勇气都没有,身体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噌”的一下闪到货柜后面。

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堆放在那里的易拉罐,滚落了一地。。

隋心也顾不得拿篮子,扯掉剐住角铁的牛仔裤迅速跑开。。

一口气穿过两排货架,隋心才敢回头看去。

还好没有跟上来……

她虚脱的靠在一旁。

刚才,只是错觉吧?

他不是应该在小礼堂演讲么?

——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副食品的货架前打转了多久,几次想回去拿购物篮,还自我安慰的幻想着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然而再一想到,被她遗落的购物篮里装着三大包四十片的卫生巾,就一点都不想去失物招领……

又纠结了一会儿,隋心心不在焉的将快译通收进包里,咬了咬嘴唇,准备离开超市。

直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伴随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挣扎了半响,僵硬的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他果然没有去演讲。

隋心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迈开长腿,走向自己。。

衬衫的袖子依旧习惯性的挽起半截,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一手插在休闲裤的裤兜里,而另一手则拎着她的……购物篮。

隋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头顶上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老远看着就觉得像你。要不是昨晚听方町说起,我都不知道你也来了。”

隋心不敢抬头,直勾勾的盯着购物篮,移不开视线。。

“哦,你刚才落下的。”他了然的声音里隐隐有笑意。。

修长的手指拎着篮子的把手,里面是与画风不符的小翅膀……。

隋心依旧不说话,试图用这样的伎俩逃避现实。。

“怎么,才几天没见就不认识了?”

隋心这才抬起头:“你化成灰我都……”

天,她在说什么?!

“不,不是……我是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惹……”。

哦!她还是死了算了……

尽管她语无伦次,他却像是没有注意听她讲话,视线缓慢的移向她半敞开的羽绒服,和里面惨不忍睹的体恤衫。

干涸的可乐渍在上面勾勒出好大一片领域,就像是北朝鲜地图。。

原本挂在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视线有些不确定的盯住上面的一点凸起,越发专注,凝固良久……

隋心也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他慢悠悠地说:“你,没穿内衣?”

你……

我……

“啊!”

再顾不得叙什么旧情,隋心掩上怀,撒腿就跑。。

——

那一整个晚上,隋心都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她心不在焉的吃了晚饭就回了房,一早就打开电脑准备做作业,可是却坐在床边发起了呆。

直到电子邮箱发出“叮咚”声,将她惊醒。

邮箱里蹦出一封邮件。

时间:11月1日

发件人:钟铭

【你这个年纪正在发育,那玩意还是穿着点好。】。

后脑勺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隋心对着屏幕憋了好半响,才蹦出一个字。

“靠——”。

4、

温哥华的冬日时常飘着雨夹雪,不似夏天阳光明媚,和风徐徐,不过比起北京干冷的冬天确实舒服许多。

早上隋心来到学校,一如既往的穿过教学区的走廊,向饭厅的方向走去。

诺大的饭厅挤满了中外学生,自觉的扎到同色人种的**体里,整间屋子里充斥着七杂八的语种。

今天夏瓴没有来学校,请了假和寄宿家庭去滑雪。。

隋心本想一个人找个角落坐下来等开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她一走进这里,四周的同学就纷纷向她行注目礼。

而且不是善意的目光。

瘆人的冰冷伴随着不好的直觉,一路爬上隋心的背脊。。

雷同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上一次是在半年前,那个遭到集体围攻的特招生,也是一路顶着这样的视线,却只熬过了短短的三个月。

在那段日子里,他身上的校服永远粘着不明的污渍,有时候坐在教室里身上还会发出腥臭味。

直到他自动请退。

“就是她,快看!”

“哦,就是她啊……”

议论声毫不避讳的传进隋心的耳朵里,距离她不远的两个女同学,更是猖狂的对她指指点点。

隋心抬头看向两人,立刻接收到挑衅的目光。。

其中一个还将手里的传单,推到隋心面前:“喂,这玩意儿你写的?”。

隋心看了眼那张纸,又看看周围,这才发现人手一张。。

再一看上面的内容,血液瞬间从脸上褪去。

——

标题:留学团绯闻录

【上学期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突然退学了,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有人说,她是在宿舍偷东西被抓了现行劝退的。不过也有人说这件事另有文章,说是有人将赃物故意放在她柜子里,几个说话有分量的女同学看准时机带着教导主任到宿舍查房,才当场人赃并获的。反正宿舍里又没有安装摄像头,现场搜到了就是铁证如山,太可笑了!】

【我那天听说XX市首富的女儿和我们学校一个特招生交往了,所有同学都不看好他们,不过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女的不嫌弃男的没有背景,男的也没有嫌弃女的不是处……其实这才是真爱吧。】

【我们班的XXX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丫长个脑袋是用来点缀的吗,非要给我介绍什么男朋友,是我们第一届的学弟。我觉得她肯定没憋好屁,当场就拒绝了,后来才听说那个学弟是她用剩下的……】

【XXX秦朔这个白痴是不是小学没毕业啊,往洗手间隔间里泼脏水的招数,玩了三年还不腻,真实受不了!就欠有个人站出来揍丫一顿!】

【听说男生宿舍每晚都聚在一起扎|金|花,有个暴发户的儿子一晚上输了小四千还不起,躲着好几个礼拜不上学。哈,真幼稚!】

洋洋洒洒的三千字,挤满了一整张纸。

除了爆料留学团的绯闻和小道消息,还有三分之一是这个日记主人春闺寂寞的内心独白,内容恶心的不堪入目。

可以上种种,都不如最后那句话来的震撼。

【感谢“隋心”同学的交换日记提供素材,欲知后续,下期继续。】。

——

传单纸被用力握在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周遭的窃窃私语融为一体,刺激着耳膜。

隋心只觉得膝盖发麻,眼前发花,却极力睁大了眼,再三确认。。

没错,那是她的名字,隋朝的“隋”,心想事成的“心”。。

可是那些内容,大部分都不是她写的。有些出自她那个日记本的段落,她也只是陈数而已,并没有写过这种种恶毒言论。

最最重要的是,伪造传单的人是怎么拿到她的日记本的?。

她的日记本不是放在储物柜里吗?

思及此,隋心将那张纸攒成一团,站起身就要走。。

几个平日没有交集的几个女同学,相继站起身,在饭厅门口将她拦住。。

为首的女同学面露不善:“我说,你写这东西几个意思啊,你丫找抽吧!”

“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谁写的?”

“我不知道。”

话音落地,隋心就要冲出包围圈。

却不知是谁伸出一只脚……

隋心躲闪不及,一下子跌倒在地,力道之猛,瞬间就擦破了手心。。

四周发出讥笑声,一个个等着看好戏。

隋心却没有回身纠缠,跌跌撞撞爬起来,向走廊冲去。。

——

整件事的幕后操纵者,早就事先算好了网中猎物的每一步,从饭厅到储物柜区,那一路上的布告栏上,几乎贴满了同样的传单。

隋心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撕扯下来,一路走一路撕,不知不觉的就塞满了书包,怀里也是满满一叠。

一直到储物柜前。

隋心拼命克制着发抖的双手,将储物柜的密码锁打开。。

谁知,柜门打开的同时,什么东西就像是潮水一样一下子从里面涌了出来,“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是更多的传单……

隋心就那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瞪着脚下,顾不得路过身旁的中外学生投来古怪异样的眼神,也顾不得那些窃窃私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储物柜的门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是有人打开了密码锁,拿走了她的交换日记。而且这个人很聪明,他没有照搬上面的内容,因为爆点远远不够,必须加入更猛的料,这样半真半假虚虚实实,更能确凿是她的手笔,既能满足围观者的窥私欲,又能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只是,是谁要害她?

就在隋心关上储物柜的门,蹲下身子将那些传单收集到一起时,一双崭新的乔丹球鞋不客气的踩住她正要拿起的那张传单。

抬头一看,是留学团里的一个叫陈聪的男生,平日吊儿郎当的以泡妞为乐,曾经热烈追求过姚晓娜。

隋心没理他,用力将传单从他脚下抽出来,站起身,准备关上储物柜走人。

就在这时,陈聪却突然伸长手臂,一把按在门锁上,嘴里喷出的热气成功地腻上隋心的脖子。

“宝贝儿,是不是特寂寞呀?没事儿,我来安慰你!”。

隋心没说话,想退开一步,却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将她困在柜子与他之间。

隋心深吸一口气,说:“麻烦你让让,我要锁柜子准备上课了。”。

“哎呦,脸都白了?别害怕啊,有什么委屈跟哥哥说,哥哥帮你出气。”

隋心抬眼看向眼前那张兴奋的嘴脸,忍着恶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却变本加厉:“你紧张什么呀,咱俩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说话间,他的手也在逐渐下移,握住隋心的肩膀,用只有隋心听得到的声音说:“背后害你的那几个,无非就是想看你掉几滴眼泪,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哭就在哥哥被窝里哭,接下来的事儿我帮你摆平,保准没人敢动你。”

隋心只觉脑中有根线“砰”的一声断掉了,理智正成**结队地离她而去。

在哥哥被窝里哭……

这句话几乎成了点燃的引信。

然后,就听隋心轻声说:“你帮我摆平?你脸上的伤难道不是被人打的?你自身都难保,凭什么罩着我?”

陈聪始料未及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脸上很快划过一抹狼狈。。

隋心不等他做出反应,将他一把推开,然后迅速锁上柜门,转身离开。。

身后还传来陈聪骂骂咧咧的声音:“靠,**!”。

——

几分钟后,隋心踩着铃声,面无表情的走进社会心理学的教室。。

聚在最后一排嬉笑怒骂的中国学生们,以坐在中间双手环胸的姚晓娜为首,此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望着她的背影发出一阵阵嘘声。

姚晓娜向秦朔递了个眼神,秦朔就冷哼着一屁股坐到隋心身后,用力拍向她的肩膀,阴阳怪气的问:“喂,那个跟你交换日记的是谁啊?不会是男的吧?”。

话音落地,周围就发出一阵哄笑声。

但隋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哄笑声就被外教用力敲打桌子的声音拦腰切断了。

直到社会学上了一半,外教放下白板笔,拍了拍手,宣布接下来的时候留作随堂测验,测验成绩将会记录在学分里。

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里,才突然有了人气,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填满。

只是没多久,哀嚎声就被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替代。。

所有同学都埋着头奋笔疾书,可是直到十分钟过去了,隋心依旧一动不动的瞪着那张白纸,脑子里充满着早上那些声音,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任何有用的知识点。。

坐在她旁边的外国男生,似乎感染不到中国学生追求分数的精神,正淡定的在考卷上画小人,还在下方调侃了两句,签上自己的大名。

这时,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团纸,落在隋心脚边。。

隋心低头一看,又是早上的传单。

兴许里面还有问候她的脏话?

她将纸团踢开,没有理会。

可是不到半分钟,又滚过来一团,从另一个方向。。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堆在隋心脚边的纸团越来越多,直到后面的中国学生一个个都交上考卷。

坐在最后一排的姚晓娜也在这时起身,交卷返回时经过隋心的桌边,动作迅速的扔下一最后一个纸团。

隋心看见了,外教也看见了。

然后,就见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秦朔,一手高高举起,一手指向隋心桌上的纸团,向外教举报说:“Shecheating!!”

隋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外教箭步上前,抽走纸团将其打开。。

怎么,那纸团里竟然写的是答案?!

身后所有目光,瞬间化成了冰刀,而所有杂音中最清晰的,就是隔壁画小人的外国男发出的嘘声。

然后就见外教刷刷大笔一挥,在卷子上画了个饱满的圆圈。。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急促的下课铃声刺破了死寂,外国学生纷纷退场,余下小半个班的中国学生,意犹未尽的等待下半场。

姚晓娜扭着万年不断的水蛇腰走上前,一手抱着黑色文件夹,一手撑着隋心的桌面,将声线控制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高度。

“你的日记恶心了大家,我就替大家给你送个回礼!一点心意,你可要收好了!”

秦朔叫道:“干得漂亮!”

隋心抬起头,脸色沉静,像是并不在乎拿了个零分,只是说:“我的日记本是你拿的。”

姚晓娜一愣,很快道:“你说是就是?你有证据吗?”。

隋心抬手指向姚晓娜身后一个女生:“前两天刘琴的储物柜坏了,跟我借过。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刘琴叫道:“我呸,少特么的乱咬!”

姚晓娜一下子拨开隋心的手,向刘琴使了个眼色:“还是那句话,你丫有证据吗?”

话音落地,就见刘琴从教室后面拿起一个纸箱子,里面塞满了传单纸。。

在众人的吆喝下,姚晓娜一把将纸箱子举起,对准隋心向下一倒。。

那些纸就稀里哗啦的落下来。

纸张纷飞,几乎要将隋心淹没。

姚晓娜冷笑着撩了撩头发:“今天的事只是给你一个教训,招子放亮点,别不自量力!你要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再发什么恶心的传单,我们也乐意会会你!”。

望着姚晓娜一张一合的嘴,隋心攥紧的手心被指甲刺的生疼,却也因此冷静下来,这才想起一件事。

好像自从上了高中起,她就再没打过架?

呵,真是太有意思了。

隋心缓慢地站起身,直勾勾望着高了自己小半个头的姚晓娜,瞬间就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就会会?”

5、

姚晓娜笑了一声,很快说:“怎么,终于急了?我们这可有这么多人呢!”

姚晓娜双手环胸的绕着隋心走了一圈,边走边说:“你是靠成绩考进来的吧,学费减半?还是免费?你丫吃饱了没事干嘛散播流言,造成不良影响。现在又拿个了零分,整体分数会被拉低吧?就算下学期学校依然愿意收留你,今天被你波及的同学也不会放过你。”。

隋心沉默地听着,不知道听到哪里有趣,竟然笑了。。

姚晓娜转身对围观众人说:“我不是说过了吗,特招生最大的弱点就是——恐、惧。就算是‘啪啦’掉下来一分,都会恐惧的发抖!因为接下来每走错一步都会摔得很惨!”

人**中传来嗤笑。

“还是早点滚出去吧!”

“写那种东西,成绩再好有个屁用!”

“靠,你丫想玩,我们奉陪!”

然后,就见秦朔一屁股坐到课桌上,歪着身子有些不耐烦的说:“行了,速战速决。”

话音落地,姚晓娜笑着看向刘琴:“她刚才不是栽赃你拿了她的日记本吗?”

只听刘琴说了一句:“好,我来!”

随即快步上前,同时举起手臂,冲着仍旧一眨不眨盯着姚晓娜的隋心挥去……

——

“啊!”

痛苦的呻|吟如期发出。

然而,却不是从刘琴的口中。

众人准备鼓掌叫好的势头,也因此凝结。

有的学生被姚晓娜挡住了部分视线,并没有看清隋心出手,只是见到刘琴的手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死死捏住,疼得她扭曲了脸,弯了腰。

而姚晓娜还胸的双手却不自觉的放了下来,只有她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震惊之余,却根本不想承认隋心那一抓是多么轻松,又是多么用力。

而且,隋心的目光一直盯在姚晓娜身上,从未转移。。

等姚晓娜醒过神,刘琴的手已经被甩到一边,握着麻筋的手臂退后一步。

就见隋心垂下眼,像是笑了一下:“姚晓娜,有两件事你搞错了。”。

姚晓娜没说话,死瞪着她,瞪着她缓慢逼近的动作。。

“第一,我是从小被欺负大的,考过的零分比你交往过的男朋友还多,再来多少我都接得住。”

隋心抬起头,笑容越发明显。

“第二,我的日记本的确是刘琴拿的,而且是受你的指使。”。

姚晓娜喉咙发紧:“想栽给我?证据呢?”

“需要吗?不管是不是,我都算在你头上。”。

“哈!”姚晓娜干笑一声,伸出尖锐的指甲,戳向隋心的锁骨:“你特么的……”

然而指甲还没接触到隋心,就被一把挥开。

与此同时,隋心又逼近一步:“你拿了我的日记本,就应该知道那是我和谁的交换日记。”

姚晓娜又一次愣住,这回却吐不出一个字。

隋心如法炮制的伸出指甲,戳向姚晓娜,一下:“那天他来学校找人,你知道他找的是我,你怄火。”

高了隋心半头的姚晓娜,被那力道逼得向后踉跄。。

“你说拿到特权,可以坐在第一排听演讲,改期却没有通知你,你愤怒。”

又一下,姚晓娜继续后退。

“你看了交换日记,知道我们早就认识,你嫉妒。”。

姚晓娜一下子撞到身后的桌子,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撑住桌板,瞪向隋心。

隋心的眼睛却比刚才还要亮:“曝光了我的隐私,煽动别人羞辱我,居然还敢站出来伸张正义,你恬不知耻!”

——

“啊——”

姚晓娜尖锐的嗓门嘶哑出生,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去抓隋心的头发,连自持高贵的形象都顾不得。

自尊心被剥的片瓦不剩,如今只能靠武力说话。。

两个女生很快厮打在一起,谁也不客气。

姚晓娜仗着人高手长,很快将隋心压倒在地,并骑在她身上,要去扇她耳光。

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隋心。

下一秒,就不知怎么的,天旋地转,后脑勺的一声磕向地面,一阵头晕眼花,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也被扯散,那些珠子就像是天女散花一样四处飞溅,新做的指甲也劈了两枚。

姚晓娜的尖叫越来越大,那里面已不再是愤怒,而是惊恐。。

可是隋心却连一声都没有吭,锐利的眼神藏在因搏斗而张牙舞爪的乱发中,额外投入,甚至用牙咬,用爪子撕扯。

围观众人全成了摆设,像是从未见过用生命在打架的疯丫头,一时间只有震惊的功夫。

原本还不当回事的秦朔,也已离开桌子,上前一步,考虑是否要介入。。

直到场外的刘琴,脸色煞白的叫道:“秦朔,你还不帮忙!”。

秦朔这才有了动作。

他正准备将隋心从姚晓娜身上架起,隋心就松了手,借由秦朔的力量,轻巧的离开姚晓娜。

姚晓娜躺在地上嘶吼着:“你还不给我打死她!”。

“靠。”秦朔咒骂一声:“我可不习惯打女人。”。

姚晓娜已经出离了愤怒,爬起来喊:“那你给我捉住她!”。

秦朔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揪住隋心的肩膀。。

隋心力气不敌,挣扎几下挣不开,眼瞅着杀红了眼的姚晓娜,向她俯冲……

就在这个当口,隋心只觉得秦朔的力道突然撤离,像是被迫的。。

她却无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盯准姚晓娜的动作,向左一闪,然后趁姚晓娜扑过头时,回手一把抓住她的大波浪卷,向下用力一扯。

瞬间就扯掉一小把。

可是下一秒,隋心的动作就凝结了,就像是被点了哑穴一样,直勾勾的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秦朔身后的颀长身影。

是钟铭。

——

那双沉黑如墨的眸子,凝视着隋心。

不知是否是教室的灯光太过冷调,那双眼像是让上了一层寒霜,冷漠而疏离。

隋心回望着他,很想别开脸,却动也不能动。。

直到钟铭面无表情的松开手上的力道,就像是放开个小崽子一样,秦朔原本被掰向背后的手才恢复了自由。

但秦朔却根本不领情,他嘴里骂咧咧的活动了一下肩膀,挥起拳头就要回身反击。

却被一道呵斥制止。

“秦朔!你干什么!”

是带着留学团赴加的领队王老师,就站在门口,一脸惊恐。。

老师一出场,显然没有戏唱了,围观众人嘘了几声,纷纷趿拉着步子鱼贯而出。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当事人,一直板着脸的王老师才终于发威:“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打架!”

王老师快速一扫,很快找到重点——以家世背景作依据。。

“姚晓娜,你先说!”

姚晓娜一下子红了眼眶,揪着被扯破的衣领:“隋心打我!”。

刘琴立刻附和:“对,隋心**被姚晓娜揭发,她气不过就打人!刚才所有在场的同学都可以作证,是隋心先动的手!”

王老师瞪向隋心,却见她默不作声的低着头,蔫儿了似的像是在害怕。。

王老师便放心大胆的坐实结论“隋心!跟我来教导处!”。

说话间,王老师就要去揪隋心的袖子。

不料,一直不曾做声的钟铭,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挡开。。

隋心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拉了一把,肩膀上落下一抹冰冷,进而被一只大手用力握住,自指尖传来的力度,令她将头埋的更深。

钟铭在生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却没由来的心虚。。

和在场几人一样,王老师见到此景也有些发愣。这个钟铭是校方请来演讲的华人青年之一,不知道底子有多厚,只是知道他推过一次演讲,又改期过一次,看上去人冷冷淡淡不好相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耍大牌。

王老师那双藏在眼镜背后的聚光小眼,来回在钟铭和隋心身上打量。。

“钟先生,你们……认识?”

“不仅认识。”

就听钟铭语气淡淡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

姚晓娜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

隋心却无暇意这些,这一瞬间,她还以为回到了国内。。

——

那时候钟铭就和现在一样,一贯的两手空空,裤兜上除了印出手背的轮廓,从没看到过被钱包撑起的痕迹。

她只要委屈的撇撇嘴,钟铭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又被人欺负了?”。

虽然语气无奈,平日冷淡疏离的模样,却一下子柔软许多。。

只要见到这样的神情,她就会放开胆子,不管在外面被谁伤着了,只要在他面前虚伪的蹭蹭眼角,自会有一股中坚力量为她遮风挡雨。

她只需要说:“对不起,我又搞砸了。”

只是为等到他那句心不在焉的回答:“习惯了。”。

直到他从她的书包里拿出考卷,看到她故意考砸的成绩,表情才会微妙转变。

她知道,接下来的那次考试,她一定能踩上及格线。。

钟铭的补习一向无坚不摧。

——

可是这一回,隋心却说不出那句台词,前一天在超市措手不及的相遇,至今仍留有尴尬。

隋心一路浑浑噩噩被钟铭拉着走,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学校,只记得当时在教室,好像听到钟铭说要先带她医院,替她请假之类的。

然后,肩膀就被突然笼罩下来的温暖覆盖,是他的外套。。

紧接着,她攥紧的拳头也一只大手裹住,带着她一路走出教室,穿过走廊,迎向校区大门外的冷风。

直到坐进车里,感受到暖气的温度,隋心才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钟铭。

修长淡漠的眼,笔挺的鼻,矮领毛衣下露出的脖子肌理分明,线条流畅而下,连接着锁骨。

隋心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还有更多的懊恼,连忙将披在肩上的外套脱下,卷了两下,准备还给他。

钟铭也在这时转过头,沉静的眼里覆盖着一层寒霜,直到扫向她的肩膀时,才渐渐有了温度。

“你的衣服破了。”

“什么……”

隋心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却碰到了一条痕迹,已经暴露在被扯破的肩膀的布料之外。

是她的……内衣肩带。

8、

隋心坐在私人诊所的走廊里,透过对面半敞开的门,望着坐在里面的挺拔身影。

钟铭背对着门口而坐,受伤的手臂上袖子高高挽起,结痂干涸的血渍看上去触目惊心,但他却好像并不在意,一手正拿着电话,神色淡漠的在说些什么。

正靠着柜台和华人小护士说笑的方町,这时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到隋心身边,同时将小护士的电话号码塞进兜里。

只见他扫了隋心一眼,嗤笑出声:“太明显了,丫头。”

“什么?”隋心一愣。

方町扬了扬下巴,指向对面房间:“你的喜欢太明显了。”

隋心这才反应过来,有些难堪的别开脸。

只听一声轻笑,方町又说:“问你两个问题。”

语气里透着认真。

“什么?”

方町双手抬高撑着后脑,姿态闲适自在,既不急躁也不轻慢。

“第一,你为什么喜欢他?”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秒,隋心瞬间陷入沉默。

方町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眼角轻挑:“那我这么问吧,我和他认识你的时间差不多,我们都拿你当小妹妹。为什么你只拿我当哥哥?”

隋心一愣,下意识望向方町,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神认真而专注。

“你有那么多女朋友,又不缺我一个。”

“这是两回事。”方町声音很淡:“我只是想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

问题出现在哪里?隋心也答不上来。

如果“喜欢”可以追根溯源,找到问题症结,甚至按照轨迹铺陈,那么她一定会用心经营和他相处的每一分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又如何能找到问题?

思及此,她随便搪塞了个借口:“也许,是因为我们两家一样穷吧。”

“什么?”

“两个穷人,自然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就因为这个?”方町笑了,笑意却未及眼底:“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钱?如果我告诉你,他兜里的钱比我多呢?”

“怎么可能。”隋心说:“你一年换一辆车,没有低于二十万的,他开的却是二手车,就是原价买也没你的贵。再说,他是拿着全额奖学金来这里念书的,还没毕业就开始找工作。从小到大,他都在勤工俭学,如果真的有钱,何必这么辛苦?像你一样玩车玩音乐就行了。”

有那一瞬间,方町看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荒谬。

然后,他侧过脸,目不斜视的望着远方:“第二个问题,暗恋是什么滋味。”

隋心脸颊微红:“我也说不好,大概就是偷偷地喜欢,见不到的时候会想,见到了又想掩饰,不敢告白,心里特别特别忐忑,又有点开心……”

方町沉默的听着,眼神越发古怪。

隋心见状,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交过那么多女朋友,会不知道什么是暗恋么?暗恋和喜欢差不多的。”

她还以为方町会说:“废话,我会不知道吗!”

然而,方町却匆匆瞥了她一眼,声音极轻道:“我从没有过那种感觉。”

——

方町的车一向开得很快。

刚从医院出来,车子就挂上快挡,很快上了高速路,但他却还不满意这个速度,又换了一档,泄愤似的脚下用力一踩。

然后,就听到他烦躁的声音:“我说你什么时候换辆好点的车?”

正在假寐的钟铭微微睁眼:“再好的车也禁不起你折腾。”

方町轻笑:“这个比喻不像车,倒像是女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隋心,用力咳了一下:“说话注意点,我还在呢!”

方町挑了挑眉:“哦,对了,你还未成年。”

“谁未成年,我已经十八了。”

“你都十八了?”方町故作惊讶,半真半假的透过后照镜瞄了一眼:“看发育不像啊?”

隋心一下子涨红脸,刚要反驳,钟铭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电话接起时,钟铭的声音已恢复漠然:“……主体不用动,但底托的设计要改……即使是底托也有可能成为客人挑剔的理由。如果设计师还有疑问,让他跟我说。”

电话挂断,只听方町说:“这么晚了还不忘工作。”

说话间,他将收音机打开,电台DJ播放的情歌很快充满整个车厢。

——

隋心却没有被这样优美的旋律感染,思绪因刚才的电话突然变得很乱。

其实有些事,她从来没有忘记,还时常拿出来提醒自己。

比如,当她第一次数学考了五十九分时,钟铭已经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轻松跨过中考;她小学毕业时,钟铭考上了重点大学,并且当上学生会主席;等她终于送走了初中三年,钟铭即将毕业,他和方町的校乐队举办了最后一场告别演出,同一年他还拿下大学生运动会长跑冠军。

她和他们整整相差六岁,虽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事实。

可是那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以为那样的差距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即便时光一泻千里,即使许多的不变都已开始改变。

那绝不是飞跃半个地球的距离,而是当她仍在应付学业,疲于面对不成熟的同龄人,他们已经步入社会……

直到现在,隋心仍清楚地记得,她刚认识他们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是稳坐倒数几名的学渣,虽然在自小长大的小区里有两个要好小伙伴,她却处于食物链最底端。两个小伙伴愉快的玩着“孤立与独|裁”的游戏,周期不定的对她进行排挤,暗号是“们决定从今天起不和你玩了”。然后就是认真而漫长的漠视,直到那句“我们决定和你和好了”的出现。

也是在那时候,隋心第一次在小区里见到方町。

他就住在隔壁楼,是附近那所重点学校里两大学霸之一,据说还是学校里的扛把子,在他的保护色下,四周的小混混没有敢过界的。

而女生们则将他比喻成后劲儿绵长的白酒,看上去干净纯粹不起泡,入口却能刺穿味蕾,后劲儿更是脆生生的霸道,会在人最没防范的时候将其撂倒。

大概是出于“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吧,隋心在小区里蹲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方町,然后想也不想就冲上去,默默的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站在一起,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他。

她永远都忘不了方町回过头来,乍见到她时脸上露出的微妙:“呵,哪来的丫头片子?”

然后,就在方町的跟班要将隋心轰走时,方町却抬手扔过来一大包薯片。

隋心下意识的接住,愣愣的看着他笑。

她以为已经得到了方町的默许,以后她就有靠山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还不到两天,方町就消失了。听说是做珠宝开发商的父母去外地谈买卖,特意向学校请了假,带他一起出去见识世面。

这一消失,就是半个月。

——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的某一天,隋心遇见了钟铭。

那天,是学校举行合唱比赛的日子,以班级为单位,所有女同学都要穿上最好看的连衣裙出席。

为了这场比赛,隋心特意穿着最喜欢的蓬蓬裙到场,还以为会受到表扬。

没想到老师嘴里虽然夸她的裙子好看,一转眼就将她安排在队伍的最尾端,还让她和指挥手交换裙子。

指挥手的裙子是隋心最讨厌的绿色,她连镜子都不敢照,整场比赛不肯张开嘴唱一句,只是睁大眼,用尽全身力气不让眼泪流下来。

到了中午,隋心又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

隋心还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听“啪”的一声,一张五十九分的数学考卷被数学老师拍在桌上。

隋心一下子白了脸,说不出话,虽然已经穿回了黄色蓬蓬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脏。

——

就这样,隋心抱着生命里第一个五十九分回到小区里,却不敢回家,只是蹲在花坛边,在一张废纸上反复模仿着母亲程欣荣的连笔签名。

直到脑瓜顶上就传来一道声音:“五十九分?”

隋心一下子抬起头,就着初春的日头,望见了一张清浅的笑脸,还有那双犹如两潭深湖的眼睛,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隋心知道他,是和方町并驾齐驱的两大学霸之一,叫钟铭。

她连忙就要将卷子藏起来。

可是就见钟铭指尖一挑,考卷转眼就被他捏在手里。

然后,就听到他低声问:“是不是怎么都找不出那一分扣在哪里?”

隋心一下子就忘记了挣扎,愣愣的望向他,就像是在自己横冲直撞的人生里,望见了指路明灯。

钟铭拿着考卷晃了两下:“现在你有两条路走,要不就找人模仿家长签名,要不就回家和你爸妈认错。”

判决书一下,隋心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脑中闪过母亲程欣荣生气的样子。

紧接着,就将作业本里程欣荣的原版签名找出来,摊在钟铭面前,声音软软糯糯:“那你会签么?”

钟铭快速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随即从她的铅笔盒里捡起一支笔,利落的在成绩旁签下那三个字。

然而,就在隋心抱着考卷准备道谢时,又听他问:“这次过了,那下回呢?还准备找人代签么?”

——

下回?

隋心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她却已经意识到,这次不及格可能只是学渣路的开始。

隋心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就从书包里翻出两个棒棒糖,捧到钟铭面前:“哥哥,你能教我么?”

只见钟铭似是微微一怔,进而笑了,从她手心里拿起一根,拆掉糖纸,上扬的唇吐出两个字:“张嘴。”

隋心就乖乖地张开嘴,味蕾瞬间被融化了。

“来,我教你。”

那道低沉的嗓音,宛如天籁。

——

临近晚上十点,隋心被先一步送回家。

方町又开车将钟铭送到他临时外租的公寓。

整栋公寓被分成三个部分,一个部分属于房东,在楼下,另外两个部分属于房客,一左一右。

钟铭住在左边,房间只有十平米,家具简单古朴,除了必要的单人床、书桌和衣柜,再没有其它大件家具。

方町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来到钟铭的房门口,靠着门框向里面扫了一眼,才说:“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不搬回家?”

“这里比较方便。”钟铭脱掉外套,将药随手放在书桌上。

“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了,就趁做决定吧。你妈昨天上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劝你。”

钟铭不语,回过头,神色极淡。

“还有。”方町站直身子,神情微敛:“丫头突然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你心里也有数。”

一阵沉默。

“如果一点想法都没有,就趁早说清楚。”

——

直到楼下再度响起引擎声,钟铭才起身关上房门,坐回到床边,从旁边的珠宝设计书里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

左边是方町,右边是他,中间是笑容僵硬的隋心。

照片里的隋心头发剪得很短,五官还没有长开,肤色也没有现在白皙,唯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和两排长而卷翘的睫毛,丝毫未变。

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那张小脸。

手机却在此时突然响起,进来一条短信。

——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和你爸吃顿饭。你爸朋友的女儿也来了温哥华,你们正好见一面。尽快给我答复。

钟铭放下手机,眸色冷冽,将照片放回书里,转而拨通方町的手机。

“喂?”方町的声音和着音乐声传了进来。

钟铭声音极淡:“今天她在学校和一个女同学打起来了,这事可能还会有下文。这几天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去学校看看。”

方町沉默半响:“决定了?就这么冷着,不怕伤着她?”

未留空隙,传来一声轻笑:“小女孩而已。”

9、

翌日清晨,隋心正在洗漱,室友Kinki抱着一堆零食冲了进来,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隋心低头一看,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上面印着繁体字。

Kinki,一脸诚恳的跟她道歉:"很对不起昨天连累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阵沉默,隋心将零食还给Kinki:“这些都是你从香港背过来的吧,还是留着慢慢吃吧,昨天的事我没往心里去。”

这句话就像是赦免了Kinki,她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整张脸都活了起来。

没由来的,隋心也松了口气。

转而又想到,可是,Kinki得到了赦免,那自己呢?

——

直到踏进校门的前一刻,隋心还有些忐忑,前一天闹了那样一场,今天也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反击。

可是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她踏入教学楼的那一刻。

穿过走廊来到饭厅的路上,留学团的同学一个个见到她,全都小心的躲开,只在身后嘀咕。

“就是她,昨天骑着姚晓娜打……”

“我去,这么猛……”

隋心知道,这是昨天不顾一切的结果。这些富家子弟,钱有的是,拳头却未必硬的起来。既然能花钱找人摆平,又何须自己动手?久而久之,野性就成了惰性,还有被金钱麻痹过的嚣张,和被权势腐蚀过的跋扈。

而在这个不见血腥的斗兽场里,凭自己的本能生存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

饭厅里,夏瓴依旧是最受瞩目的那个,她置身的长桌,没有人敢同坐,众人自觉的在周围让出三四个座位。

隋心一走进饭厅,就感受到留学团的同学门向她行注目礼,一直目送她走到绷着脸的夏瓴跟前。

一边是背景势力相当的姚晓娜,一边是新晋穷家女隋心,虽说两个都是夏瓴的朋友,可这个时候夏瓴会怎么选?

一整个早上都面无表情的夏瓴,这时开了口:“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

隋心没有转移视线,静静的听夏瓴说:“可我不想听别人说,我只想听你和姚晓娜怎么说。姚晓娜晚上昨天在电话里已经把她的版本告诉我了,现在我要听你的。”

听她的?

她能怎么说?

姚晓娜的版本里绝对会把自己干干净净。

不仅是姚晓娜。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带着不怀好意,有些是因为杜撰的日记内容而中枪的,有些是像秦朔和刘琴这种扇风点火的,他们口中的版本即便五花八门,凑成一出罗生门,却绝不会有任何一版是向着她隋心说话。

而她,只要稍有“口误”,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甚至会影响她和夏瓴的友谊。

隋心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就是一场误会。有人拿了我的日记本,篡改上面的内容陷害我,然后……”

夏瓴的眼神瞬间降了几度:“那个人是刘琴对不对?”

隋心没有说话。

装作若无其事围观的同学们,也纷纷屏息。

然后,就见夏瓴一把拉起隋心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就知道是她挑拨的,姚晓娜就是被她带坏了!”

——

什么

挑拨?带坏……

隋心正在消化夏瓴强大的逻辑关系,就被她拉到了楼道的储物柜前。

刘琴正在柜前收拾。

只听“砰”的一下,夏瓴用力甩上柜门,柜门又很快被反弹回来,发出抗议的“吱呀”声。

刘琴吓了一跳,刚要骂人,却见是夏瓴,脏话又咽了回去。

夏瓴连兴师问罪的台词都懒得铺垫,抬起手臂,一个巴掌就甩了下去。

刘琴的头立刻偏向一边,耳边嗡嗡作响。

“这巴掌是为了心心!”

刘琴捂着脸回过头,愤怒的瞪向站在几步开外的隋心,刚要说话,头却又被迅速偏向另一边。

“这巴掌是为了娜娜!”

愣愣看着这一切的隋心,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夏瓴。

只听夏瓴撂下最后一句:“别以为你丫做的事没人知道!给我小心点!”

——

午休铃声一响起,夏瓴拉着隋心走向饭厅。

一路上还能听到夏瓴的惊呼:“原来那个日记本真是你和钟铭的!我说,你瞒得可够实的啊,连我都不告诉!难怪那天我叫你去听演讲,你说不去……真不够意思,让我白跑一趟!”

隋心沉吟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来演讲的事。还有好多,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夏瓴拨了一下波浪长发,好笑道:“哎,姚晓娜之前还扬言要追人家,原来大家都认识!”

隋心没搭碴儿。

夏瓴又说:“其实昨天姚晓娜都跟我说了,是她没问清楚就先下判断,不知道你是被陷害的……话说回来,你也不应该动手啊,好在她不介意!”

隋心依旧不答,轻笑出声。

姚晓娜啊姚晓娜,还真是别出心裁……

“不过你放心吧,现在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隋心看了夏瓴一眼:“没事,等过几天舆论有个新目标,我就过气了,到时候就算我求大家攻击我,也不会有人搭理。”

“这就想开了?”

“想不开又能如何?要怪就怪自己没有防人之心,把日记本放在储物柜里,这不是亲手把素材双手奉送给敌人么?”

——

今日的饭厅和往常不同,排场有些大,老远就能见到中餐馆送外卖的小弟一个个鱼贯而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两个铝制大箱子。

走上前一看,门口还立着一个牌子,写着“免费中餐,欢迎取用”。

隋心只听到夏瓴说了一句:“谁这么摆阔啊!”

一脚就踏了进去。

与此同时,就见正在享用美食的一个同学,朝这边喊了一句:“嘿,主角出现了嘿!”

紧接着,隋心就再一次感受到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注视。

“都是同学,请什么客啊,谢了啊!”

“太客气了吧?”

隋心怔怔的环顾左右,又回头看了看。

直到夏瓴拉着她坐下,问旁边的同学:“你们刚才说是谁请的客?”

“不是隋心么?”那同学说。

隋心怔怔的反问:“是谁说的……”

“送餐的人啊!怎么,不是你请的?”

隋心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才看向桌上堆满的小炒,有荤有素,还有例汤、炒面和米饭。

夏瓴在她耳边问:“会不会是昨天救你的那个钟铭呀?”

隋心一愣,很快反驳:“不可能,他上大学就开始打工赚学费了,不可能这么乱花钱。”

“不是吧?那个钟家的人犯的着打工赚学费吗?”

“什么钟家?”隋心困惑了。

夏瓴翻了个白眼:“你连钟家都不知道?那好,我问你,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隋心说:“好像在一家珠宝加工公司做……”

不等说完,夏瓴将其打断:“那就对了,钟家的企业就是做珠宝这行的。咱们暂读的这个高中,就有钟家的赞助。要不然,学校干嘛请他来演讲?”

好吧,连夏瓴都刮目相看,这个钟家的确不简单。

可是,这又关钟铭什么事?

隋心正色道:“那是因为他拿了全额奖学金,一毕业就进了一家大企业。而且姓钟的人那么多,只是凑巧罢了。”

夏瓴静默片刻,打量着认真反驳的隋心:“只是因为这个?你确定?”

隋心无力地叹了口气:“我非常肯定一定以及确定。我小时候经常去他家里吃饭,他妈妈就是那种一块钱要掰成两半花的人。钟铭为了让他妈妈少辛苦一点,每个寒暑假都要做七八份家教工作……”

此言一出,夏瓴也开始摇摆,真的只是凑巧吗?

隋心也不再言语,进而想起钟铭的母亲,那个看上去很白很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的女人。既低调又有些唯唯诺诺,在小区里见谁都是细声细气的,从没有跟人大小声过。直到前两年钟铭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他妈妈将房子卖掉,带着钱一起来了加拿大。

如果真是那个夏瓴口中不得了的钟家,钟铭的妈妈何必这么辛苦?

——

一晃就到了下午,隋心前一天打架,第二天一掷千金的行为,一下子就成了留学团里点击率最高的热门话题。

直到下学前,隋心都在装死,放学铃声一响就迅速收拾好课桌,准备起身走人。

可是留学团的王老师,却请她去办公室谈话。

隋心踏出教室时,还听到以秦朔为首的几人在后面叫嚣:“一路走好啊!”

一走进办公室,王老师就开门见山:“昨天你打架的事,学校已经有了决定。”

听到这话时,隋心刚刚关好门,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双手不自觉的握拳。

“被这件事牵扯在内的好几个同学的家长,联名上书给学校,要求一个说法。今早学校已经做了决定,下礼拜就把你送回国。这是名誉校董亲自下的批示。”

果然……

隋心一下子如坠入冰窟。

——

隋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学校,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路浑浑噩噩的迎着冬日的寒风,觉得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思绪一飘,回到了一年前。

那是她最后一次和钟铭交换日记的那一天,她在新的空白页上写下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可是刚一写完她就后悔了,用一张贴纸牢牢的盖在上面。

几天后,钟铭神情淡漠的将日记本还给她。

她飞快的跑回家,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的翻到那一页,才发现那张纸已经被撕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撕掉?

如果真是无意,装傻就好了,为什么要撕掉?

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心头,直到钟铭登上飞机,她都没能提起勇气问出口。

——

直到一年后,学校公布了留学团的报名通知。

她瞪着那份表格,强忍着要将它团起来毁尸灭迹的冲动,心里则想着,大不了再失望一次,肯定不会录取的,她资格不够,她英语经常不及格,她为人处事那么二百五很难与美加人民接轨……

直到班主任一把将它抽走。

隋心竭尽全力的仰头望住班主任,班主任却说:“没事,别紧张,机会面前人人平等。”

她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小心克制持续了一周,直到所有自欺欺人绷到极点,申请结果终于批了下来。

捧着通知书,她再三确认那上面的名字。

隋朝的“隋”,心想事成的“心”。

她不敢置信的掐了自己好几下,先前的小心翼翼一下子粉碎成灰。

再一转眼,就到了两个月后的现在。

她带着交换日记横跨了十二个时区,终于来到了他置身的土地,闭上眼,仰起头,闻到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的味道,以为向幸福又靠近了一步。

——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隋心吞没。

直到从校门口走出来几个中国学生,大声说笑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双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靠着墙缓缓滑做下去,艰难的从书包里翻出手机。

冰凉的指尖虽然犹豫,却毅然按下了一号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十秒钟、十五秒钟……

电话接通。

隋心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

钟铭淡漠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这正忙,有事以后再说。”

紧接着,就是“嘟”的一串长音。

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勇气,被劈成无数断点。

隋心怔忪半响,只听到自己说:“好,再见。”

手无力垂下,心底深处也发出一个嘘声。

幸好,真是幸好。幸好他在忙,否则她可能会说出一些难以挽回的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可是,眼底的酸涩却耐不住,即使她想睁大眼,极尽全力的抬头望向天空,期盼它们乖乖听话。

结果,却只能用双手抱住自己,蜷缩起来,尽管肩膀抖动的再厉害,也不能哭出声,不能哭给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看。

不能这么傻……

直到低沉而沙哑的嗓音,突兀的响在头顶。

“你怎么哭成这样。”

然后,她就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拉了起来。

10、

方町难得起了个大早,却没有去学校上课。他从小就跟着父母走南闯北,泡妞和泡在酒桌上的时间比上课的时间还要多。所以这个研究生读不读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课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只要呆够两年镀层金回去,交差即可。何况父母对他的期许也不在学位,尤其是父亲,打从骨子里认为会读书不如脑子活,会做研究不如灵活运用孙子兵法。

这么多年,方町听惯了这一套,难免耳濡目染,偶尔也觉得父亲铜臭味太重,商人气过浓,但大多时候还是信服的。

临近下午两点钟,方町骑着摩托车来到一所高中校门口,迈开腿走进校区。

正逢下课铃响,一路上都有女生投来目光。

方町向两个女生问了路,准确的找到隋心的教室,里面却不见人,只听到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在讨论什么“打人”和“被遣返”。

方町脚下一顿,转身就走,步子极大,来到办公室区。

老远就见一个低着头的小身板,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在前面,脚下踉跄。

方町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竟然缓下步子,没有将人叫住,嘴角噙笑,一路尾随着走出校区。

然后,就见她低着头经过了他停靠在路边的摩托车,依然没有停下,还跌跌撞撞的越过马路,窝进一个角落,用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还没张嘴就挂断了,紧接着就将头埋了下去……

他心头一紧,箭步过去,强硬的将她揪起。

——

“你怎么哭成这样。”

话音响起,隋心就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拉了起来。

抬头迎上来人,只见方町神色复杂难辨的方町,正紧紧盯着她。

隋心又低下头:“你怎么来了?”

“刚好路过。”

方町拉起她的手腕,穿过马路,走回摩托车前,将头盔递给她。

隋心接过:“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町靠着摩托车:“来了一会儿了,不过看你哭得像个傻瓜,还真想装作不认识你。幸好现在没什么人。”

隋心白了他一眼:“我刚才还以为看见亲人了,你却一上来就奚落我。”

方町也勾起笑,拇指缓缓擦过她的眼角:“切,亲人?我可是独生子,你这么丢人,谁会承认你是亲人?”

隋心一下子被逗笑了,声音闷闷的。

但很快又听到他说:“学校的事我都知道了。”

一阵沉默。

隋心问:“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嗯,很丑。”方町语气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怕丑?我还以为你只怕黑。”

——

怕黑?

是啊,她是怕黑,但那都是以前的事。

她怕的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个人被关在空屋子里,那种快要孤独和寂寞被灭顶的绝望,尤其是那时候她还小,还不懂享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个人空间。

而大部分时间都有父母和朋友陪伴的方町,是不能理解的。

方町曾经这样问过她。

“丫头,你怕老鼠吗?”

“不怕。”

“蟑螂呢?”

“不怕”

“黄鼠狼?”

“我又没见过黄鼠狼……”

“那你怎么会怕黑呢?”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可是有着同样儿时经历的钟铭,却对她说:“要是你一个关在家里害怕,就给朋友打电话聊天,或者看书,看电影,转移注意力。找些事做,学着把那些恐惧变成你的朋友。也许,当你开始喜欢独处时,你就不会再怕黑了。”

她相信钟铭,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如法炮制的那样做了,那些恐惧果然再没有找上来。

只是不知怎地,取代它们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钟铭神情淡漠的样子。

越来越清晰。

——

她还清楚地记得,就在钟铭和方町出国的前一个周,她将所有存钱罐里的钱掏了出来,砸进小卖部,头一回大方的请了个客。

她笑着闹着在钟铭家玩了三个小时,前所未有的疯,直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站起身装作喝多的样子,冲进洗手间。

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不顾那些水花溅了自己一身,只是低着头,极力掩饰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

镜子里映出来的那张扭曲的脸,是那么丑。

客厅那头,钟铭和方町正在喝酒。

走出洗手间,她没有返回客厅,晃进钟铭的卧室,一下子栽进那张大床里,闻着熟悉的味道,闭上眼,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

醒来时,眼睛红肿,屋里昏暗。

她迷迷瞪瞪的趿拉着拖鞋,穿过昏暗的走廊,走向散发着微弱光源的客厅,不见方町,只有喝醉的钟铭横瘫在沙发上,敞开两颗纽扣,发梢凌乱。

她踮着脚尖凑过去,动作极轻的跪坐在沙发前。

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着说,这就是她拼了老命留长头发,养白脸蛋,努力学习的目的,千丝万缕,只为了理出一个线头,拉近彼此的距离。然后,坦然自若的站到他面前,轻声说一句:“我长大了”。

尽管这或许对他不具任何意义,且很快就会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以至于,她不得不选择抓住这个瞬间,放纵心底丧心病狂的小恶魔,掩埋最后一丝理智……

闭上眼,轻轻靠过去。

一瞬间,好像碰到什么,又好像没有。

还在那童话般的触感里,错觉的感到他的嘴唇也微微翕动了一下。

她一下子抬起头,见钟铭没醒,才松了口气,然后缓慢的站起身,晃着酸麻的膝盖。

直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她惊喘的回头,客厅门边亮起一抹红光。

“原来你真的喜欢钟铭。”

是方町。

他将金属打火机送进裤兜:“这可糟了……他和我说过,只拿你当妹妹。”

——

谁要当什么鬼妹妹!

回忆一下子侵蚀了所有细胞。

隋心抬起头,又问了一遍:“我现在这样是不是真的很丑!”

“真的。”方町说。

心里的大石一下子放下了,同时涌上来另一个念头,迫不及待。

“那如果这样去找昨天被我打的那个同学,会不会多拿点同情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这么离开,不管付出的代价多么昂贵。

想法一成型,隋心就拨通了夏瓴的手机。

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夏瓴惊讶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在夏瓴看来,这不过就是两个朋友因为误会打了一架,双方都不介意,虽然姚晓娜住进了私家医院,但是估计也就是碍于脸上的淤青不好意思见人,最多三五天就返校。

隋心问:“你有没有姚晓娜寄宿家庭的地址?”

夏瓴立刻报上,随即道:“我晚点也会赶过去,有我在,你和姚晓娜互相道个歉,再让姚晓娜跟家里人澄清一下,我也跟我爸说说,这事就翻片儿了。别担心,这事没那么严重!”

隋心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

——

十几分钟后,方町顺着地址找到了姚晓娜家。

隋心跳下车:“等我半个小时。”

“真不用我跟你去?”方町说。

隋心摇头:“我是去道歉,又不是去示威,只要让她出一口气,这件事没准还有转圜的余地。”

隋心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对了,中午那顿饭是你请的吧?”

方町扯着嘴角“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怕我再被人欺负,帮我收买人心吧?”

方町淡淡道:“我早说过,能用钱摆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以后,还是不要这么破费了。”

话音落地,隋心转过身。

方町却在此时伸出手,将她一把拉住,手劲极大。

“就这么上去让人骂,值得吗?”

“值得!”

隋心回过头,眼里充满神采:“方町,在你二十四年的生命里,有没有过一件事是势在必得的。为了实现那个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早已料到结果只有失望,却还是想为它努力。”

直到这种努力,成了习惯,生活的一部分。

“钟铭就是我的目标。”

方町缓缓抬眼,就见淡淡的日光下,那张白皙秀气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有泪痕,随意披在肩上的长发也有些蓬乱,却越发衬着那双眸子清澈纯净。

然后,他就见到一抹灿烂的笑容。

“韩信都能忍受胯|下之辱,我去道个歉又算的了什么?既然我可以为了他从学渣变成学霸,安安分分的在学校里扮演小白兔,怎么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我是不会被姚晓娜轻易打败的!”

——

装潢精致的套房里,清一色的深色家具,糅合着现代巴洛克风格,音响组合里传出缓慢绵长的轻音乐,墙上的巨型油画里抽象的线条,生动而勃发的舒展着。

钟铭将咖啡杯随后放在长过道的矮桌上,径自走进一间四周被巨大高柜围住的长条形房间里,中间是一整排只及胯部的矮柜,上面被玻璃罩罩着,清晰地透出有序摆放在格子间里的男款手表,以及各种色调且卷成团的领带。

他捡出其中一条,系在高高立起的衬衫领子上,然后从高柜中拿出深色调的西装外套,利落套在衬衫外。

走出套房,步入走廊,转过两个拐角,迎上一个妆容精致中年女人。

“妈。”

钟铭的母亲秦敏丽漾起笑容:“终于肯回家吃饭了,你爸早上还提起你。”

两人走向宽敞的楼梯,视线越过顶层的巨型艺术吊灯,宽敞的一楼客厅出现在眼前。

“工作归工作,也不能忘了家里人。”

“嗯。”

走过一个楼梯拐角,秦敏丽说:“对了,你爸爸那个朋友的女儿,暂时不能见面了,要缓几天……听说是在学校被一个女学生给打了。你爸为了帮朋友出头,让你大哥亲自去解决此事,让学校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女学生送回国……”

秦敏丽话音微滞,只觉得扶着她的手突然用力,再一抬头,只见钟铭脸色一沉,目光瞬间冷冽。

11、

当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将隋心带到姚晓娜的卧室时,姚晓娜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吃水果,除了脖子上的几道淤痕,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隋心走进屋里,关上门,一言不发。

姚晓娜眼睛扫过来,眼神像是料到她会登门的笃定,笑的阴阳怪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隋心抬眼看了看姚晓娜,正在措辞要怎么开口才能一击即中,可姚晓娜很快又说:“你不是来求我的吗?”

隋心一顿,语气很淡:“是,我是来求你的。”

“求我什么?求我不要让学校把你遣返回国?”姚晓娜歪着头,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呵,要是我不接受呢?”

此言一出,姚晓娜以为隋心会哑口无言,被求的人如果不接受,求人的还能怎么办?

谁知,隋心却抬了抬眼,全然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的坚定:“我知道你不会接受。”

静默一秒,姚晓娜觉得又被勾起了火:“那你还来?”

只见隋心浅浅一笑:“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来不来是我的事。就算知道结果,也要试一次。”

只是想对得起自己而已,就这么简单。

——

四目相交,姚晓娜眯起眼,从胸口涌上一团火,真想冲过去就这么撕了她,尤其是挂在隋心嘴角那让人讨厌的笑意,像是在跳梁小丑一样的眼光。

求人的分明是她,丫凭什么这么趾高气昂?!

姚晓娜声音愤恨:“隋心,你知道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隋心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就是你没背景没身份没脸蛋没身材也不会讨好人,你凭什么那么拽?是不是我们这些富家子你特别不屑一顾?因为我们有的你都没有。哈,可是除了骄傲,你丫还有什么?”

隋心依然没有动作,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姚晓娜,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夏瓴给你求情,这事就能翻篇。我绝对有本事让夏瓴相信此事和我无关。你别以为你哄得夏瓴高兴,她就会把你当朋友,只有同样身份地位的人才会成为朋友,她就拿你当个小跟班!”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隋心突然开口。

“切,如果你不信,咱们可以试试。看看如果我告诉夏瓴那个日记本是我曝光的,夏瓴会不会和我撕破脸。知道吗,他爸和我爸上礼拜才一起打过球。”

直到这一刻,隋心才发现,她是真的开始讨厌姚晓娜了。

以前她只当姚晓娜、秦朔这几个人是被惯坏的小孩子,心智不成熟,行为无下限,等过两年经历点事也就不会这么无法无天了。眼下才发现,这种人的心智其实早已熟到烂了,他们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法无天也是因为有恃无恐,不管做了什么都有家长在屁股后面收拾残局,又何须收敛?

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客气了。

——

一阵沉默。

只见隋心一改画风,语气嘲弄的轻叹一声:“你真可怜。”

姚晓娜就像是被这句话扎着似的,从床上弹坐起来:“你说什么!你丫再说一次!”

“在你眼里,朋友只是工具。你这么对朋友,朋友也会这么对你。你难道不可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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