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句话,隋心转身拉开门,作势要走。
“喂!”姚晓娜果然在身后叫起来:“你就不怕这么回去,再也没机会见你的心上人了!”
呵……
隋心脚下一顿,回过头,在见到姚晓娜手里的日记本时,露出诧异的表情。
紧接着,就见姚晓娜指尖捏着日记本的外皮摇晃,任由里面的纸页哗哗作响。
“这破本你不想要了?”
隋心没有上去抢,她得承认,这样的隐忍比她预期的要难得多。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姚晓娜是估计激怒她,她们在屋里稍有动静,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就会闻风而至,充当目击证人。
到时候,等待她的恐怕就是更深的陷阱。
——
见隋心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有一双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姚晓娜知道她就快达到目的了。
“昨晚我可是花了一个通宵才看完这个日记本的,我这才知道你报名来温哥华的目的……原来,咱们的乖宝宝竟然不是为了学习,不是为了镀金,而是为了一个男人?啧啧,你说这事要是在你被遣返的那天传开了,该有多精彩!”
姚晓娜从床上走下来,一步步靠近隋心:“怎么,生气了,打我呀,就像那天在学校一样!”
隋心垂下眼,退了一步,姚晓娜继续逼近。
“你的少女心事就被我这么糟蹋了,你不生气吗?下礼拜你就要滚蛋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不恨我吗!”
隋心继续退,姚晓娜继续逼近。
“我既然能曝光你一次,就能曝光你第二次,你信不信我能杜撰更多更精彩的内容,保管你在离开之前过得精彩充实!”
直到隋心的后背靠上墙,再无退路,姚晓娜的气焰一下子高涨到顶峰。
“怎么,还不打我?你要是不打,我可就动手了!”
说话间,姚晓娜扬起手,就要挥下去。
可下一秒,却隋心被一把抓住。
——
姚晓娜心里一惊,即使是上次在教室里打架,她也没有感受到隋心这么大的力气。
但姚晓娜还来不及叫嚣,就听到隋心一声轻叹:“就这么暴露了真实一面,真的没关系么?”
“什么?”姚晓娜一怔。
隋心笑着抬眼,笑意却不及眼底:“就算你平时演技再烂,也总是有人愿意相信的。虽然那些人信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家的背景。你想没想过,如果没有那些,你姚晓娜的为人处世,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声音温软,语气却像是一把把刀锋。
“你放什么屁!”姚晓娜喊,却挣不开隋心的手。
隋心眼神发狠,嘴角却漾开笑容:“原本我今天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过来让你骂的,不管你想听什么样的好话,我都会昧着良心说。可是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不会放过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下礼拜都得走。既然这样,那也省的演戏了!”
“啊,对了!”隋心语气一顿,另一只手摸向兜里,掏出手机。
“忘了告诉你,我录音了。”
“什么!”
“不让你放下戒心,让你以为赢了,我怎么会录到这么精彩的内容?”
“靠!”
姚晓娜瞬间急红了眼,抬手就要去抢。
不防隋心却甩开她的手,用力一推,姚晓娜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毯上。
隋心上前两步,蹲下身子:“谢谢你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让我学到了两件事。第一,凡事用武力解决是最登不上台面的。第二,我扮了三年的乖,真的很累,我决定不再玩这一套,既然你们的玩法是以暴制暴,那我何不从善如流。所以,如果下礼拜学校没有改变决定,我就会将录音曝光,等大家见识过你的演技,你就要重新经营形象了,到时候可能会沦落到和我一样恶心的级别。怎么办,应该会很辛苦吧?”
——
当方町跟着寄宿家庭女主人,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姚晓娜房门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个脖子上有伤脸色苍白像是受到惊吓的女生,跌坐在地上,隋心蹲在旁边,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隋心回过头,见到是他,笑了一下,站起身走了过来。
方町又扫了地上的姚晓娜一眼,轻声问:“没事吧?”
只见隋心眼神冰冷,嘴角带笑的扬了扬手机:“求情没有成功,不过拿到了被陷害的证据。”
方町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往外走,同时边走边说:“刚才我还奇怪,怎么一年不见,性子都转了……原来留了后手。”
两人走出别墅,隋心站住脚,笑容已经不见了:“我本来确实想求求她,反正从小被欺负惯了,再受点委屈也不值一提。不过,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方町一腿跨上车:“接下来呢,有把握吗?”
“没有。”隋心耸了耸肩:“反正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姚晓娜依然不愿意放过我,我也只好跟她同归于尽,看看到时候是我没脸,还是她更丢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比起什么都在乎什么都要得到的姚晓娜,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上车,我送你回家。”方町摇头轻笑。
“我不回家。”隋心突然说:“你有钟铭家的地址么,我想去找他。”
“这个时间?他还在公司。”
“我知道,我去门口等他。”
方町瞬间陷入沉默,只是望着她突然露出的笑脸,嘴角弯弯,眸光闪闪。
然后,就听她说:“既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要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当做是最后一天来过,要珍惜能见到他的每一个机会。”
——
晚上七点,陈铨接到钟铭的电话,让他将明天准备拿到会议上和钟政竞争的珠宝设计方案,拿到钟家给他。
陈铨是钟铭的助手,也是钟铭读研时的室友。
在陈铨眼中,钟铭是令师生注目的优秀学生,别人两三年完成的学分他一年就集满,比国内高三的学生还要勤恳,就像是收集七龙珠一样,龙珠齐了可以许愿。一旦集满,多一分都不会再费神。
那么,学分集满了,钟铭会得到什么?
这个答案,直到陈铨毕业的那一天才获悉。
钟铭将他交到钟氏,单刀直入的说,他需要帮手,问他愿不愿意上船,但他这艘船随时会沉,每一天都会像是在打仗。
陈铨这才知道,原来钟铭是无权无势的钟远山二子。
本地华人都知道,钟家是条大船,掌舵人钟远山是个精明能干的殷实商人,钟氏企业出品的珠宝成品会被直接送往美国和欧洲,备受上流社会人士瞩目。钟远山和前妻打下来的江山大多归于大儿子钟政。二儿子有没有本事分,分多少,都得付出超出钟政十倍百倍的努力。
独生富家子,投胎就像是捡着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底气败家。
可兄弟富家子,就会争产相杀,一山难容二虎,亘古不变。
然后,钟铭给了陈铨五分钟,让他考虑。
陈铨就坐在那张真皮沙发里,认认真真的想了五分钟。
——
钟家一家四口很难得才会凑到一起吃饭。
陈铨拿着资料惴惴不安的登门时,见到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
钟远山的现任妻子,也就是钟铭的生母秦敏丽,正在给前任妻子留下的孩子钟政布菜。
钟政笑意温和,和秦敏丽碰了一下杯,又和钟铭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让钟铭在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问他,他绝不藏私。
下一秒,饭桌上四人全都笑了。
秦敏丽笑容端庄秀丽,坐在首位的钟远山,眼角浮现笑纹。
而钟政和钟铭,一个如暖阳,一个如明月。
目睹这一切时,陈铨咽了一下喉咙,再一次佩服这家子的演戏功底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
饭后,陈铨在会客的小厅里将资料交给钟铭,钟铭翻看了两眼,一瞬间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决定要放弃什么。
陈铨不敢妄断,忍不住问:“是不是设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要拿到会上……”
“我知道。”只见钟铭微微抬眼:“这件事交给我,你暂时不用管。无论明天会上发生什么,你只说不知道。”
怎么,风向要改?
陈铨心里一惊,刚要追问,就见钟铭从身上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哦,还有。这个大夫是国内心脏课的权威,希望能帮到叔叔。我已经跟对方通了电话,排了号,下礼拜叔叔就可以住进去。”
陈铨一惊,连忙接了过来,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这个专家号他在国内的父母排了整三个月,都没有排上,前两天只是在钟铭面前接到父亲的电话,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钟铭竟然放在心上。
然而,还不等陈铨再问起设计图的事,钟铭就站起身,示意管家送他出去。
陈铨只得喘着嘀咕走了。
——
钟铭拿着设计图一路走上二楼。
二楼的书房有两间,一间属于钟政,一间属于钟铭。
钟铭的那间书房门紧闭,他经过时步子未停,径自来到房门虚掩的另一间。
钟政正摊在沙发上,领带扯开,头发散乱,闭着眼,一手揉着眉心,正在为明天的设计图竞争一事发愁。
半个月了,下面的人送上来的设计图都不能入他的眼,他几次三番的交代下去要如何修改,可是却怎么都达不到预期效果,总是差了一点。
钟铭曲起指节,在门板上轻叩了两下。
心事重重的钟政就像是被惊着一样,睁开眼,口气不悦:“有事?”
只见钟铭微微垂眼,将手里的资料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准备的设计方案。”
钟政一愣,立刻打起精神,翻开文件夹。
精致的设计,流畅而又雅致的线条,既不会太过复杂折损宝石的碎钻的克拉数,也不会太过简单显得设计毫无诚意。
比较之下,高下立见。
钟政不自觉地握紧拳,心火上窜。
“为什么拿给我看?”
钟政站起身,直勾勾的看向钟铭。
后者依旧面无表情,抬眼时却眸色坚定,绝对有备而来。
“明天就要比拼设计方案了,你现在把它拿过来,不会是来示威的吧?”
只见钟铭勾起嘴角,笑容淡漠:“明天的会,我不会出现,这个图如果你喜欢,就拿去用。”
“什么?”钟政又是一愣,随即拧起眉头:“你要放弃?为什么?”
钟铭语气极淡的道明来意:“是你教我的,即使是亲兄弟谈生意,也要等价交换。我要用设计方案,换另一件东西。”
12、
方町的父亲方万忠是小有名气的珠宝原料供货商,九十年代白手起家,靠辛苦打拼,成为第一批在北京住上别墅的小富翁之一。
在方万忠发迹之前,方町一直和钟铭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有一段时间他跟着方万忠去外地谈生意,一去就去了半个月。
回来时,本想找钟铭喝两杯叙叙旧。
一走进小区,就见钟铭闲适的坐在花坛边,双手有些笨拙的在给一个捧着小学课本的小身板梳小辫。
方町定睛一看,正是前阵子还对他鞍前马后的小丫头。
就听钟铭说:“这道题错了。”
“哪里错了?”
“不是这个公式。你上学不带脑子么?”
方町凑上去第一句话就是:“呦呵,兄弟,你也认识这丫头啊?”
好哥们儿重逢,总免不了幸灾乐祸互相揭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来。
隋心仰着头,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下一刻,就挡到钟铭面前。
“不许欺负他!”
方町一下子愣住了,这才几天,这丫头片子就叛变了?
钟铭却笑着将刚编好的头发揉乱:“真可人疼!”
隋心立刻涨红了脸。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方町瘫坐在别墅二楼的影音室里,又喝了一口酒。
两个小时前,他将隋心送到钟铭家门口,隋心坚持不吃晚饭,也不要他多留一件衣服,还说每次她走背字,钟铭对她的态度都会特别好。
回到家里,方町随便放了一部大片,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手机,屏幕里“噼里啪啦”的枪击声,让整间屋子都显得不那么憋闷。
手机这时响起,是前女友杜纯。
杜纯早一步来了温哥华,不是拿着钱来的,而是奔着嫁个白皮男人混张绿卡的主意。事实上,杜纯也有那个资本,只是来了三年时运不济,抱着捡漏的心态,遇到的也都是同样想捡漏的人,杜纯交往了三个男人,两个比她还穷,一个同时跟几个华人女人交往。
来到温哥华后,方町和杜纯睡过两次,也借过杜纯两笔钱,杜纯坚持说会还,不想和前男友成了交易关系,可方町却连具体数字都没往脑子里记。
电话里,两人说不到两句,方町就说肚子饿,让杜纯陪他搓一顿。
杜纯挑了一家昂贵的西餐厅,整顿饭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多小时。
方町身前的牛排几乎没动,酒却灌了不少,杜纯劝了几句就不再多话,将方町的牛排招呼到自己肚子里。
直到方町突然开口:“晚上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杜纯这才漾起一抹笑,风情万种:“废什么话,我那张破床够你折腾吗?当然是去你那儿!”
方町也慢悠悠的笑了:“我还以为你觉得刺激。”
——
回到别墅,杜纯迫不及待的跑去客房的大浴室泡澡,她已经在这里淋浴三年了,一看见浴盆就眼热。
方町裸着上身仰躺在床上,上衣甩到一边,随手给发了一条短信。
【他回了吗?】
不到半分钟,隋心的短信回了过来。
【还没有,可能加班。】
方町半响不语,望着卧室一角出了神,随即拨通了钟铭的手机。
电话却无人接听。
又静了片刻,杜纯已经裹着浴袍走了进来,却见方町一把套上体恤衫,向门口走。
“喂,你去哪儿?”
“买套!”
——
半个小时后,方町买套买到了钟家。
刚和钟政谈判完,钟铭从书房里出来,一出门就迎上跃上二楼的方町。
“你怎么不接手机?”
钟铭扫了呼吸不稳的方町一眼:“你找我有事?手机在房间里。”
方町微怔,看着气定神闲的钟铭,说:“今天我去学校看了一眼丫头,真让你说着了,被打的那个女生找家长告上学校了,要把她遣返。你哥不是名誉校董吗,要不要……”
钟铭抬手示意,将方町打断,垂下眼道:“我知道这事,已经解决了。”
两人边走边说,方町静了一会儿,理清了来龙去脉。
“你和你哥做了交易?”
“嗯。”
方町站住脚,语气缓慢的问:“哦,那你今晚要住在这里?”
“嗯,明早再回去。”
“哦,那估计等到明天早上,那傻丫头就冻成化石了。”方町幸灾乐祸的笑了:“她知道要被遣返以后,就一直在你家门口等。”
钟铭一怔,回头看向方町,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方町转身就走:“好啦,话我已经带到了!闪了!”
——
直到院子里再度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钟铭才缓慢的走回房间。
屋里一片光亮,顶灯、落地灯、台灯、地灯,但凡是可以发光的灯泡都在尽责的工作着。
钟铭捡起仍在沙发上的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方町,打了一行字。
【你跟她说一声,我晚上加班,不回去。】
可是发送键却迟迟没有按下。
直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钟铭扔下手机,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一看,天空尽头一阵闪亮,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未作停留,钟铭箭步走出房间,下到二楼。
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秦敏丽,见状一把将钟铭拉住。
“你要回去?我已经和你爸爸说好了,让你一会儿陪他下盘棋,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把明天的设计图给他先过目,让他心里有个数……”
钟铭楼了一把秦敏丽,脚下未停:“爸他就一个人,每天有这么多人等着瓜分,一定很累。这么好的机会,还是让大哥去吧。”
话音落地,钟铭就头也不回的冲出别墅。
——
几声巨响后,雨水哗哗而下,路灯早已亮起,最明亮处可以清楚看到砸向地面的绵密雨滴。
隋心双手环膝,望着对面马路边的那盏灯,脖子有些酸,却没有移开视线。
活了十八年,她的大部分记忆似乎都和黑暗和下雨有关。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忙起来就三五天不见人,她的童年和青少年不是住在亲戚家里,就是被锁在自家,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有一年,正逢雨水丰沛的夏天,三天两头的打雷,小区里动不动就停电,一停就是一整宿。
隋心窝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目光也像是现在一样直勾勾的望着窗外,不敢转向屋里任何一个阴暗角落。
直到雨水哗哗而下,那时有时无的闪也像是走到尽头的残烛,渐渐熄灭。
连绵不尽的黑暗,没有尽头的恐惧。
眼泪汹涌,身体颤抖。
一分钟……两分钟……
直到窗户被另一道奇异的光圈晃了几下,灵活的转动着,晕染着不规则的轨迹。
隋心一下子坐起身,冲到窗口,扒着窗户往外看。
楼下被淹没的水洼里,一柄大黑伞缓缓上扬,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和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被他晃动的手电筒鲜活着。
一瞬间,她以为她看到了全世界。
整个世界只有他。
隋心一把打开窗户,迎上哗啦啦的雨声,然后探出头,努力去分辨他说的话。
“丫头,别害怕!”
——
远处渐渐传来引擎的咆哮声,一下子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隋心。
她动了动坐麻了的双腿,抬头一看,两束直直照了过来,将黑压压的路面打亮。
熟悉的车子在对面停下,车上走下来一道高挑的身影,从容不迫。
隋心站起身,膝盖酸软,脚下不稳的向前跑了两步。
下一秒,就被一个宽大的外套裹住。
鼻尖一下子埋进粗线毛衣里,伴随着一股混合着青草和雨水气味的男人气息,头顶上笼罩下来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就知道傻等,你的脑子是用来点缀的?”
——
钟铭面无表情的将隋心拉进屋里,大手贴上她的额头,又贴了一下自己的,然后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压着她坐到床上,挑开棉被将整个人罩住。
接下来那几分钟,整个气氛都不自然的凝结着。
钟铭一言不发的站在流理台前,等着电热水壶烧开水,手边的杯子里放了两大勺可可粉,原本就高大而修长的身材,被矮小的房顶和狭小的室内空间,一下子衬托的更为立体。
隋心坐在矮床上,仰着头才能看到他后脖颈像是新理过的发茬。
热水注入瓷杯中,修长的指尖将它端起,钟铭回过身,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垂下眼徐徐将那温度吹散。
隋心只觉得周身的冷也瞬间被驱散了,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薄唇,以及在眼下投射了一小片阴影的睫毛。
还有此时随着他抬眼的动作,那双沉黑的眸子。
隋心一下子低下头,要去拿杯子,却被他错开:“小心烫。”
她也顾不得烫嘴,张口就要灌。
杯子却又一次被错开。
“跟你说了烫。”
隋心龇牙咧嘴的伸了伸舌头,小心的将鼻尖靠近杯口嘘嘘冒出来的热气。
钟铭又喂她喝了几小口。
“等多久了?”
“五个小时。”
钟铭嘴角微扯,不客气的吐出几个字:“你是猪么?”
说话间,指尖蹭过她的唇,抹掉残留的可可。
隋心一下子愣住了,心口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的去抿嘴,却见那双眸子有些高深莫测扫过她的动作,语气难辨喜怒:“就不会先给我打个电话?”
隋心轻声嘀咕:“下午给你打过,你说在忙,让我有事以后再说……”
话音落地,钟铭指尖一顿,微微垂下眼睛看她。
她很快低下头,伸手要去拿杯子,却再次失败。
只好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但是每次喝的急了,他就会往回撤,严密控制着她每口的量,让她有时间每喝一口就呼出一口寒气。
直到一整杯热可可下了肚,她才觉得哪里不对。
他这么喂法,很像是在逗闷子……
13、
直到大半杯热巧克力都灌了进去,那让人舒服的温度妥帖的捂热了胃壁,隋心这才满足的长呼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就听到“嗝”了一声,突兀的打破了沉默。
她连忙紧闭嘴,视线迎上已经站起身,俯视着她的那双微讶的眸子。
然而,强烈的生理反应却没有给她粉饰太平的机会。
很快又发出是一声“嗝”,接着第三声、第四声……
隋心懊恼的低下头,用力压抑着往上涌的冲击,想用憋气*把它们驯服,却还是一声接一声,生生不息。
直到温热的水杯贴到她的额头上。
她抬头一看,“嗝”……杯子里已经被蓄满温水。
“喝一大口。”钟铭善意的提示。
她喝了,他又说:“分七次咽下去。”
她如法炮制,鼓着腮帮子,默数着,一个咕噜、两个咕噜、三个咕噜……
“你也就这么大点出息。”钟铭双手环胸,依旧居高临下的打量她,慢条斯理的揶揄带着一丝讥讽。
隋心白了他一眼,咽下最后一口,喘了口气等了片刻,果然不打嗝了,这才没好气道:“我没吃晚饭,还喝了一肚子凉气,不打嗝才怪!”
——
闻言,钟铭挑了挑眉,迈开长腿,走回到开放式的小厨房,打开有点迷你的小冰箱。
“我这里材料只够做意大利面的,凑合吃吧。”
然后,就见他拿出一颗紫洋葱,一小块绞肉,两颗西红柿,和橱柜里的意大利面条,并将绞肉放到微波炉里解冻,洋葱放进蓄满水的盆里。
隋心凑过去,见他正在水里剥洋葱:“为什么要在水里剥?”
“这样才不会刺激眼睛。”
修长的指尖利落的将紫洋葱的外皮处理掉,露出里面光滑饱满的果肉,然后放在案板上,用沾了水的刀将它切成小丁,动作漂亮而流利。
浓郁的洋葱味扑鼻而来,隋心向后错了两步,目光无意间一瞥,正看到不远处的书架上摆放着好几叠像是自己刻录的光盘。
她随手拿起一张,只见正面写着【94年10月】的字样。
又拿起一张,是【93年1月】。
隋心数了数手指头,93、84年钟铭也就八、九岁吧,可是光盘上的字迹却不像是小孩子写的。
“这些光盘是电影么,我能看么?”
钟铭抬了抬眼,不动声色道:“不是。”
随即将洋葱盛到盘子里,说:“过来帮忙。”
她“哦”了一声,放下光盘,接过装着面条的玻璃瓶,拔掉木塞,抓了一把面扔进已经烧开的热水里。
——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配合下厨,却是第一次做西餐,以前在国内都是中式家常菜。钟铭最拿手的是咖哩茄子煎蟹,和粉丝扇贝煲,偶尔也会图省事,买成品调料做个麻婆豆腐,或是鱼香肉丝。
隋心随意扒拉着在沸水里翻滚的面条,就听钟铭说:“放点粗盐进去,面条会更筋道。”
她照做了,继续发呆。
沉默了片刻,钟铭的低沉声音再度传来:“遣返的事,我听方町说了。”
“哦。”
她一低着,被热气熏了一下眼睛,连忙错开。
钟铭淡淡道:“回头我给你们学校打个电话问问。放心,应该没事。”
如此轻描淡写的……
到底什么事在他那里才叫有事?
隋心没好气道:“如果有事,我就和姚晓娜同归于尽。”
空气凝结了一秒,钟铭问:“你做了什么”
“不是你教我的么?对付敌人要用自己的优势,攻击对方的弱点。姚晓娜的弱点就是要脸,我的强势就是豁得出去。所以今天我估计激她骂我,然后都录下来了。如果姚晓娜不让学校撤回决定,我就让她在学校里身败名裂。看到时候是谁更丢人。”她一口气将白天干的好事和盘托出。
静默两秒,却只听到一声轻笑。
隋心一下子回过头,见钟铭好整以暇的靠着流理台,黑而深邃的眸子正专注的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这么教过你?”
“三十六计啊,你忘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第一计,瞒天过海,伪装自己,麻痹敌人,出其不意,让敌人措手不及。第六计,声东击西,引诱敌人,使敌人产生错觉,再让敌人悔不当初。还有第十六计,欲擒故纵,故意放纵敌人,让敌人放松警惕,所谓逼则兵反,纵则灭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话还没说完,就见钟铭一手揉着眉心,状似困扰:“真是不得了。”
语气复杂难辨,让人搞不懂这是夸奖还是什么。
然后,就见钟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除了这些还有么?”
“哦,其实本来先用的是苦肉计,打算掉几个金豆博取敌人的同情……”
钟铭缓缓挑眉:“结果?”
她翻了个白眼,嘀咕着:“结果失败了啊,姚晓娜非但不同情我,反而被我激怒了,不知道是不是演得不像……”
不由分说,钟铭勾起嘴角,抬起手,将她耳旁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食指蹭过柔软的皮肤,微微一顿。
收回手时,他低头看了眼食指,下意识和拇指蹭了两下,却蹭不到那触感,垂下眸子,语气极:“苦肉计以后还是别用了。”
“为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钟铭面不改色地开口:“你装可怜的样子,只会让人更想欺负你。”
随即再度出手,毫不客气的将她的头发揉乱。
——
一顿饭吃了个撑,隋心歪在床边有些昏昏欲睡,又有些头晕。
钟铭正背对着她在水槽那边洗碗,恢复光洁的白瓷一个个被立在沥水架上,他捡起挂在墙上的毛巾,缓慢地将手指擦干净。
隋心迷瞪着眼,望着那背影,只听见自己说:“今天晚上我要睡在这里。”
就见那副高大的身躯似是一顿,回过身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一会儿你能不能给我的寄宿家庭打个电话,帮我找个借口?”
钟铭静默的看了她半响:“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心里漏跳了一拍,隋心歪着身子将脸埋进抱枕,努力忽略脸上突然升起的燥热,维持语气的平稳:“我知道,以前打雷下雨的时候,你不也陪着我一起睡么?”
——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他拿着手电筒晃着她的窗户,就那样站在雨里和她聊天。
直到手电筒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然后,就在她的惊呼之下,他一跃翻到一楼住户的小院子的护栏上,踩着她家的空调,从窗户翻进屋里。
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笑容那样好看:“别怕,有我陪着你。”
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别香,握着他的手,一直到天亮。
——
“那时候你还带了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以前只要我害怕难过,或是生气,你都会拿它哄我。”
钟铭一怔:“是么?”
“是啊,你已经忘了么?”隋心微微抬起脸。
这么快就忘了么……
可是,没关系,不管是不是忘了都没关系,这最后几天,她会努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即使花不会开,也要给自己留下更多的回忆。
即使它们走不进他心里。
“那个时候你还小。”钟铭突然说:“现在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她仰起头,语气强硬:“不管怎么样,我今晚就要睡在这里,反正你拿我当妹妹。哥哥陪妹妹睡觉有什么关系?”
见钟铭不语,眉宇间微凝,像是在琢磨她话中含义。
她继续反问:“是方町说的,你拿我当妹妹。怎么,他是骗我的?”
同时睁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可是下一秒,钟铭却撇开视线,从柜子中拿出一条大浴巾,一把罩住她的脸:“睡前去洗个热水澡。”
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
——
隋心一走进浴室,就被镜子里那张灰白的脸吓了一跳。之前打着月黑风高可以干什么的主意,这一看之下立刻灰飞烟灭。
难怪钟铭如此巍然不动,面对这样一张脸谁还能下的去手……
她又摸了摸额头,温度高的有点不对劲儿,身上也开始发飘。
可能真是发烧了。
几分钟后,隋心从浴室里走出来,手脚比洗澡之前更软。抬眼一看,钟铭正一手插在兜里,背对着浴室门讲电话,向她的寄宿家庭的家长请假外宿。而地上也已经铺好了被褥,上面还搭着毯子。
等钟铭挂断电话,隋心才说:“我好像发烧了。”
声音沙哑的不像是自己的。
钟铭回头一看,头发湿润而凌乱,发梢滴着水,浸湿了身上宽大的深色男款衬衫,和挂在脖子上的浴巾,衬衫下摆依旧穿着牛仔裤,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脚。他这才想起来这件衬衫是之前洗干净的,被他随手挂在于是的烘干架上。
隋心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那床被褥里,浑浑噩噩阵阵发懵。
不会儿,就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她费力抬眼去看,只见钟铭正在案板上切姜丝,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
等钟铭端着姜丝可乐走了过来,隋心看也不看,咕噜咕噜的就着他的手,喝掉大半杯,最后忍不住抱怨:“你放糖了吧,怎么这么甜?”
“甜了?”钟铭用拇指抹了一下杯缘,又放进嘴里舔了一下,神色认真:“好像是有点甜。”
她一下子看呆了过去,真的很想提醒一句,那杯她刚喝过。
会传染的……
下一秒,身体就突然腾空,轻飘飘的还伴随一阵晕眩,很快置身于一片柔软中。
钟铭说:“你在床上睡。半夜不舒服就叫我。”
随即从柜橱里又翻出几种药,退烧药和感冒冲剂等等,将感冒冲剂冲开,又拿出一粒药片,折回来看着她喝光。
“这里的药见效慢,这些都是从国内带过来的。”
隋心重新躺下,这才注意到,放在床头柜上有一叠资料,还支起一阅读灯。
“你不睡么?”隋心问。
钟铭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吃了这种药,头一两个小时得观察用药反应。”
然后,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看向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动了一下指尖。
只见他勾起嘴角:“记得吗,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拉着你的手,哄你睡觉。”
沉默片刻,她艰难的开口:“可我已经长大了。”
“是妹妹的话,长大了也一样。”
14、
阳光洒进狭小的单身公寓里,风格硬冷的家具也透露出一丝温和。
隋心睁开眼时,望见的就是坐在地上,双腿交叠,慵懒的靠着床头柜看资料的钟铭。
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支签字笔,刚刚理过的短发乌黑利落,唇微微抿着没有一丝弧度,睫毛投射下来的阴影刚好遮住了那双沉黑的眸子。
脑海中瞬间跳出夏瓴的形容,“他的那件衬衫下面绝对有六块腹肌……肩宽,窄腰,大长腿。还有特别挺的鼻子,优雅的唇形……”
六块腹肌?
视线缓缓下移,她不知道是不是有六块,倒是上次在酒吧里打架,被汗水濡湿的衬衫,小心的裹着贲张的肌肉,像是随时都要崩开。
至于鼻子,以前夏瓴曾跟她说过:“知道吗,男人鼻子挺代表能力强!”
她当时反映了几秒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还有唇形……
——
隋心看得出神,一眨不眨,直到钟铭像是感应到似的侧首看来,薄唇勾起,才立刻垂下眼,粉饰太平。
钟铭一手贴上她的额头:“嗯,已经退烧了。”
退了么?她怎么还是觉得好热……
隋心靠着床头坐起身,只觉得肩膀一凉,低头一看,衬衫领子已经歪向一边,露出一小片肩膀。
她一下子抓紧领口,小心翼翼抬眼,却见钟铭不动声色的站起身,走向开放式的小厨房,边走边问:“早饭有面包、培根、牛奶和摊鸡蛋。”
隋心很快下床,快步走向浴室:“我出了好多汗,想先去洗个澡。”
“好。”钟铭依然背对着,直到她一脚踏了进去,才听到慢悠悠的下一句:“一会儿想去哪里玩?”
“什么?”隋心回头。
“我说,一会儿想去哪里玩?我有两天假。”钟铭一手拿着煎锅,神态自若,语气就好像是在讨论天气而不是在诱拐她旷课。
她的确没打算去学校,想了一下说:“我对这里不熟,只听夏瓴说跟着寄宿家庭去滑雪,有的同学下了课会去打壁球。”
“你刚退烧,这些都不适合。”
“哎。”隋心叹道:“其实玩这种事还是方町比较在行吧,不过那些都是钱堆出来的,如果能不花一分钱就吃好玩好,那才有意思!”
静默了一会儿,钟铭缓缓开口:“好,就这么决定。”
——
等隋心从浴室里走出来,钟铭已经不在屋里了,高台上放着一个白瓷盘,里面装着煎好的培根,切成三角形的烤面包片,两枚摊鸡蛋,旁边的牛奶杯下压着一张字条,苍劲有力的字力透纸背。
【先吃饭,我去去就回。】
一顿饭吃下来,隋心已经恢复了往日一半的气力,可能是这两年身体底子调理的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容易反复。
又过了一段时间,隋心将洗好的盘子放在沥水架上,又换下昨天穿过的衬衫,在浴室的水池里洗干净,小心的在烘干机上铺开。
只穿着一件小可爱回到室内,正准备将打底的体恤衫穿上,这时就听到门外“咔嚓”两声。
那扇门就一下子被推开了。
隋心下意识背过身,只来得及将体恤衫套好,一条胳膊还光裸在袖子外。
——
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没有料到会见到这样一幕,柔软的布料蜷缩在细窄的腰肢上,弧度饱满的臀向上翘起,纤细白皙的手臂正在和袖子做搏斗。
一年不见,重逢又是在冬日,衣服厚重,倒是没想到昔日的小身板已经发育的初具规模……
然后,就见背对着门口的窈窕身影,装作若无其事的将胳膊伸进袖子,同时转过身说:“这么快就回来啦?”
钟铭微微垂眼,走过去将手上的长款防尘袋和鞋盒放在床上:“去浴室换上吧。”
隋心一怔,打量着那个防尘袋半响,随即拉开上面的拉锁,很快露出一片黑色的布料。
一件崭新的黑色小洋装出现在眼前,微低的领口卷着蕾丝,外面还罩着纯白色的皮草短外套。
再打开鞋盒,是同色系的黑色丝绒鞋。
隋心难掩惊喜,却又很快皱眉:“这应该很贵吧?”
“放心,这是一个客人在裁缝店里定做的,因尺寸不合没要,正好我帮过裁缝店老板的忙,就转送给我了。”
“不要了?这么好的设计和手艺,都可以走秀了。”
钟铭语气平稳:“所以,咱们不要让它埋没了。”
——
几分钟后,隋心走出浴室,手脚还有些局促,望向正背对着她讲电话的钟铭。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纯黑西装,显得身量越发挺拔,此时他正将电话夹在耳旁,一手去扣另一手腕处的衬衫纽扣。
还没有换上高跟鞋的隋心,踮着脚尖走过去,来到他身前,一言不发的接替了他的工作,指尖有些颤抖的系上纽扣,然后是另一边。
抬眼时,正撞进那双略带讶异漆黑如墨的眸子。
但只是一下,他就错开眼,口吻公式化的向电话里的人交代:“暂时先这样,有问题晚上再打给我。”
随即挂断,将手机关机,收进外套。
然后,他笑着看向她,目光专注:“长成大姑娘了,不再是小丫头了。”
隋心点点头,又很快摇头:“不,我还是那个小丫头。”
只有是那个小丫头,她才有理由赖着不走。
隋心边说用手顺了顺头发,转眼间就见钟铭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堆小盒子,指尖利落而迅速的将它们一一拆开,凑成了一整套化妆品。
隋心发愁的拿起腮红和腮红刷,从没自己化过妆,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再看向钟铭,他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一本化妆书,翻开其中一页放在一边,随即拿走她手里的东西,扶着她在床边做好,微微蹲下身,将她的流海用卡子别了上去。
隋心这才反应过来:“你要给我画?你会么?”
“这不是有书么?”
“没那么简单,夏瓴练习了半年呢。”
“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珠宝设计图比这复杂的多。”
“那怎么一样……”
但见他双眸微眯,薄唇轻启:“闭嘴。”
——
沾了打底的粉扑,轻触上她的面颊。
然后是粉底液。
“闭上眼。”
再来是散粉、腮红、眼影。
温热的指尖和掌心,时不时划过皮肤,擦出微微的痒。
虽然他每次下手前都要停顿几秒,可是一旦彩妆工具接触到皮肤,动作便会坚定流畅。
直到流海又被放了下来,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好了。”
隋心这才犹豫着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是那缓缓勾起的唇,只见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很漂亮。”
钟铭将一面小镜子放到她手里。
隋心闭了闭眼,鼓起勇气看向里面,本就不大的巴掌脸被修饰的更加精致,一双大眼睛有些忐忑的回望着自己,两排微微翘起的睫毛轻颤着。
好像真的还不错……
但是才看一眼,小镜子就被抽走,钟铭手中多了一盒唇彩和一个小刷子。
“别动。”
她的下巴被温热的指尖轻轻捏起,只觉得那个小刷子调皮的在唇上划过,一下又一下,眷恋的不肯离去。
钟铭目光微垂,盯着那片领域。
直到抽手,眼里的小姑娘已经双颊泛红。
他轻轻一笑:“这样带你出去,会不会被抢?”
隋心也低着头笑了,随即尴尬的拨了一下流海,看到被扔在一边的丝绒高跟鞋,正要伸手去拿,却被他先一步拿起。
然后,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脚腕,不容拒绝带着它伸进去。
隋心只觉得脸上的热度已经烧上头顶。
他却一本正经的说:“打扮的这么漂亮,怎么能自己穿鞋。”
——
隋心站起身时,钟铭已经站到她旁边,靠近她的手臂微微弯起,另一手带着她的手伸进那弧度优雅的臂弯。
“好,出发。”
一个念头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带着不切实际的期翼,晃动着本就不敢确定的心。
也许……
隋心极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试探的问:“以后等我嫁人了,你能不能也像现在这样,让我挽着手走进教堂?”
笑了一下,她又说:“电影里不都这么演么,新娘子会挽着爸爸或哥哥的手,走向自己最心爱的人……”
说话间,只觉握住她指尖的力道倏地一紧,却又很快松开。
“好。”静默了一秒,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
一个小时后,两人走进一家装潢讲究的西餐厅。
衣着笔挺的侍者为两人开门,姿态从容的服务生为两人引路,一路穿梭过明亮的大堂,来到精致的餐桌前,并为两人拉开餐椅。
隋心从一进门就忐忑不安,尤其是当服务生捧上菜单后。
她瞪着那上面的价格好一会儿,正在努力换算汇率,却听到钟铭不紧不慢的声音:“两客牛排,一客五分熟,一客七分熟,再来一瓶……”
她连反对的时间都没有,钟铭很快点完菜,服务生优雅的离开。
她这才倾身小声说:“这里的菜这么贵,怎么可能不花钱白吃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走吧……”
话音落地,隋心又看了一眼正从桌前走过的女客人,丝缎的礼服包裹着修长的身段,她又不安的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洋装,生怕被人看出来端倪。
钟铭抬了抬眼:“不用花钱,刷碗就行了。”
认真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
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隋心不敢相信会哪家高级餐厅的老板会接受客人刷碗抵饭钱的行为,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好几次都偷瞄站在一旁不苟言笑的服务生,还想象过对方待会儿听到他们给不起饭钱表情裂缝的样子。
再看周围,为数不多的宾客无不坐姿挺直,笑不露齿,驾轻就熟的装着洋蒜,就像是礼仪课上放映的范本。
隋心终于忍不住问:“有钱人平时都这么装?”
“台面上是这样。”钟铭缓慢道。
“那台面下呢?”
钟铭抬了抬眼:“你不会想知道的。”
隋心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你知道?”
钟铭面不改色道:“偶尔也会跟着公司老板见识一下。”
——
这时,就见远处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所有服务生都在跟她行礼。
钟铭不动声色的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上前,低声跟中年女人说了些什么,那中年女人的目光就直勾勾的扫了过来。
隋心立刻局促起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钟铭走了回来,拉起她的手,安抚的拍了两下说:“走吧。”
隋心一路心里没底的跟着钟铭来穿过后厨,走到另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只有几个大水池,里面堆着一层层碗碟。
然后,就见钟铭将旁边的胶皮手套递到她手里,挑眉说:“如果都刷完了,还可以领小费。”
话音落地,钟铭就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迎上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的中年女人,也就是这里的老板娘。
——
老板娘瞅了一眼钟铭,小声笑道:“就算你当初在我这里刷过三个月的碗,也不用这么对女朋友吧?不怕把人气跑了?”
“她不会。”钟铭走上前,搂了一下老板娘,“那三个月的碗没有白刷。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见识到您的经营手段。”
“呵,是啊,好让你放心的把钱投进来是吗?”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来到大厨用来摆放主菜的桌前,老板娘指了指其中一盘,告知这是这个月最新推出的菜式,还在店内评估,让钟铭给点意见。
钟铭尝了一口,擦了擦嘴道:“如果是给外国人,口感偏咸,会影响肉质。如果是给中国人,味道又不够层次。”
随即抬起头,笑了一下:“不过小家伙应该会很喜欢。”
“何止喜欢?早就说了多少回了,不能把它放进后厨,可是一转眼就不知道从哪儿钻进来。”
这边话音刚刚落地,就听到洗碗间里传出一声尖叫。
然而,钟铭冲进去时,却见到穿着小洋装围着大围裙的隋心正蹲着身子,逗弄着地上一只灰蓝色的小猫,略低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
然后,她将小猫抱起,清澈的眸子惊喜的望过来:“快看,多可爱!”
——
隋心原本正在和水池里的碗碟搏斗,心里还盘算着要刷多少碗才能换来一顿饭,谁知这个时候脚踝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吓得她尖叫出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只可爱的小英短,正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望着她。
她心里突然一软,摘掉手套就将小猫抱起。
谁知,钟铭刚一走过来,小猫就开始用后腿蹬向她的胸部,前爪努力往钟铭怀里折腾。
钟铭一手将它抄起,另一手逗弄着小猫的下巴。
隋心也伸手去抚摸它的额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钟铭微微垂眼,视线落向被小猫后爪印了两个小脚印的那片起伏,语气极轻:“心心。”
隋心一怔:“啊,什么?”
钟铭懒洋洋地抬眼:“我是说,小家伙叫心心。”
15、
随着洗碗槽里的碗越来越少,隋心手上用力,也顾不得形象,抬手用胶皮手套的边缘蹭了蹭垂下来的头发。
她心里还在计较。
尤其是看到钟铭一手托着“心心”,边走边给它抓痒的姿态,怎么看怎么刺眼。
心心……
心心!
全世界有那么多名字,叫什么不好偏叫心心?!
隋心腹诽着,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想要将那些盘子洗蜕皮。
直到老板娘走了进来,笑嘻嘻的立在水池边,用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扒拉了一下其中一个,说:“这几个不合格,重洗。”
隋心动作一顿,默不作声的将它们重新放进水池里。
但很快就听到老板娘轻笑道:“小妹妹,别以为我是在欺负你啊,小钟在我这里当苦力的那三个月,要求可比这个严多了。”
隋心一怔,抬头问:“钟铭也在这里打过工?”
“是啊,就和你现在一样,是个洗碗工,每天八百个盘子。”老板娘比划着,然后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有时候下课了过来,洗到半夜,有时候没课就从早上开始干。第二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的肩周炎就是这么落下的。”
肩周炎?难怪她今早醒来,看到他在揉肩膀。
见隋心一脸认真地听着,老板娘继续道:“有时候外场人手不够,还得过去招呼客人。遇到主厨或是西点师的菜色遭到客人投诉的情况,我不可能让大师傅出去挨骂,就让他去当替罪羊。不过通常挑剔难搞的都是女客人,她们一见到小钟那张脸,很快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陪着喝杯酒也就抹平了。”
投诉,挨骂?
想起钟铭打架时的下手狠辣,隋心简直不能想象他向客人道歉会是什么样,他是那样倨傲的一个人。
“哎,我要不是看着小钟心疼,就你们刚才那顿饭,在我这刷一个月的盘子都换不来,今天只让你刷二百个,等于白送了!”
——
老板娘撂下这番话就离开了洗碗间,留下隋心站在洗碗槽前发呆。
她发觉突然搞不懂钟铭了,在她的脑海里,她从来没有将钟铭和《北京人在纽约》里的王启明做过任何联想,她也不能体会上一代人初来乍到什么苦活累活都做,挨骂受挤兑还赔笑脸,是怎么熬过来的,自然也不觉得钟铭是那种人。
可是如今想来,竟是她误会了?
再一想到被姚晓娜一激,她就大打出手,因此遭到校方遣返的处罚,还真是……冲动的一无是处。
——
钟铭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挽起袖子从另一个池子里捡起一个盘子,灵活熟练地擦拭起来。
隋心这才如梦初醒,将手里洗净的碗碟,一个个放在钟铭身前的池子里。
两人配合着,空气凝结着。
直到隋心轻声问道:“跟姚晓娜打架的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钟铭不语,隋心便自问自答:“不管姚晓娜是什么样一个人,都不值得我拿自己去交换。是我做事没有先考虑后果,所以很快就受到教训,自作自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钟铭缓缓开口,目光专注在手里的工作,语气里糅合了几分温度:“只不过错,对于不会因为你的道歉就轻易原谅你的人,弥补和挽回都是无用的。道歉时态度固然要诚恳,让对方感收到你的诚意,认错时也要理直气壮,不要让对方有机会抓住你的心虚继续做文章。”
隋心点头:“是啊,姚晓娜就是仗着这一点有恃无恐,得理不饶人。”
钟铭微微垂眼,望向矮了自己小一个头的身影,以及此时仰起头回望他的那双眸子:“对与错,并不是以对方的标准为依据的,而是以你自己的心。只要无愧于自己,对方怎么看并不重要,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你的判断。当然,如果一时的低头,可以换来对自己有利的因素,那么就是等价交换。再想想后面会得到更多,前面的失去就不值得委屈。”
“嗯。”隋心扬起一抹笑,眼神晶亮:“如果这次能留下,我绝不会让姚晓娜再得逞。不管她是不是用更阴损的招儿欺负我,我都跟她明码实价,不会再着急逞一时之快让自己亏本。反正她现在欠我的每一分我都会记着,留作以后慢慢算利息。”
钟铭轻笑:“就怕某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才不会。有了这次的教训,我还不知道学乖么。”
她固然不会主动害人,却不能这样去认为姚晓娜,对待姚晓娜,要用姚晓娜的方式和思路,而不是以隋心的。
——
两个小时,两个人终于联手洗完了所有碗碟。
隋心揉着胳膊跟着钟铭上了车,这才想起一直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纠结:“对了,那只小英短,好像跟你很熟?”
“嗯,是我捡的。”钟铭利落的发动引擎,车子在空地处转了一百八十度,驶上大路。
“捡了多久了,我看它也就几个月吧?”
“刚捡到的时候,还是一个月大的小奶猫。”
钟铭语气平缓的陈述着当时的情况。
那天大雨磅礴,小奶猫大概是和母猫走散了,不知道躲在哪里合适,就躲进车子的空调线路板里。他伸手要去哄它出来,它却害怕的往里躲的更深。他便打电话叫了汽车修理行的人,将线路板拆下来,取出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他本想将它放在院子里,等母猫来找,但是再一看雨势,小奶猫恐怕没有能力活着等到妈妈,而且那可怜兮兮害怕打雷下雨的样子,也实在像极了一个人。他便将它抱回家,养了它一段时间。
再后来,他有了正式工作,加班成了家常便饭,便将它送到曾经打过工的西餐厅去,交由老板娘照顾。
听完小猫被救的始末,隋心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叫心心?”
钟铭嘴角微勾,瞥了她一眼:“是老板娘起的,与我无关。老板娘说,小家伙是她的心头肉……不叫心心,难道要叫肉肉么?”
隋心不语,盯着他略带调侃意味的侧脸好一会儿,虽然看不破任何端倪,却总觉得这件事哪里别扭,莫名的让人窘迫。
——
本来隋心还很期待接下来不花一分钱就能玩好的节目,正在和钟铭玩你猜我答的游戏。谁知车子开到半途,她就接到了夏瓴的电话。
“心心,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夏瓴劈头就问。
“哦,不是要遣返了么,懒得去了。”隋心窝在椅背里,好心情一下子溃散。
“那你现在能不能来一趟?”
“怎么了?”
夏瓴沉吟道:“是这样,昨天晚上我问了一下我爸你这件事的下文,他说已经问过中国校方那边,得到的消息是……”
“是什么?”隋心问。
提前?还是缓刑……
夏瓴语气一转,突然亢奋起来:“就是你不用遣返啦!”
“什么?”隋心猛地坐起身,瞬间就想到姚晓娜和那份录音。
可是不对啊,姚晓娜不像是这么快就认输的人,怎么会连个挣扎的过程都没有就放弃?
“会不会是姚晓娜突然想通了?”隋心试探的问。
夏瓴说:“这倒没听我爸说,而且就算是也不会这么快啊,我昨天跟她提起你的时候,她还跟我说要考虑几天……哎,总之现在雨过天晴了!你可不知道,那几个联名上告的几个家长都急了,说不能这么轻饶了你,可是这事却被名誉校董一力压了下来。”
隋心陷入沉默,怎么人设的画风会突变?
前一天王老师才找她谈话宣布此事,姚晓娜还耀武扬威的。还有那个名誉校董,他如果不是吃饱了撑的拿她一个小丫头开涮,就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要不然怎么会出尔反尔自打嘴巴?
但隋心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些,夏瓴很快就提到王老师找了她一上午,可能是要当面跟她确定什么,让她赶快回学校。
——
电话一挂断,钟铭低沉的嗓音就传了过来:“同学打来的?”
“嗯。”隋心皱了皱眉,侧首看他:“你说我们学校的名誉校董是怎么想的,一会儿说要惩治我,遣返我,一会儿又说不用遣返了。”
钟铭微讶的挑起眉:“不用遣返了?”
随即笑道:“这不是很好么?虚惊一场。原本我还想打电话过去澄清一下,顺便给你当个目击证人。”
隋心半响不语,瞅着他,古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钟铭却神色自若:“怎么这么看我?”
“我不用被遣返了,你好像没有那么高兴……你不会是,巴不得我走吧?”此言一出,隋心心里也跟着一紧。
钟铭望着路面:“我为什么巴不得你走?”
隋心掰着手指头数:“省的我老烦你,给你惹麻烦,让你帮我善后……”
这么一数,她还真是一无是处。
语气一顿,隋心垂下头:“而且,我这么缠着你,要是被你喜欢的人看见,会不会影响……”
这么一说,好像没见过他和谁正式交往过,拒绝的倒是不少。
车里静默片刻,拐过一个弯时,钟铭缓缓开口:“不会。这点算什么影响。”
心里一咯噔,隋心瞬间抬起头:“什么意思?你……有喜欢的人了?”
钟铭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勾:“不过现在还在练习阶段,不能贸然出手。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会吓跑她。”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
她只听见自己问:“是谁?我认识么?”
是到底是谁值得他这么处心积虑,煞费苦心……
只见钟铭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如寒星异彩:“暂时保密,等追到了,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
——
结果,隋心便揣着低落的心情一路回到学校,跳下车头也不回。
“他只拿你当妹妹。”方町的话又一次跳了出来,如锋利的刃。
隋心这才想起来,自从钟铭来了温哥华,她每天都会发一封电邮给他,坚持用中文,他却只是一周一封的回,偶尔掺杂几句英文,每一封都不会超过一百个字,最短的一篇只有一个笑脸……
那时候她还问过夏瓴,如果一个男人这样对一个女人,会不会只是代表他很忙?
夏瓴却回答她说:“怎么可能,肯定是那个男人觉得对她无话可说,或是她不是那个值得他长篇大论的人呗!”
“啪啦”一声,直入谷底的心,四分五裂,虽然于整体面积来说不过是沧海一栗。
但是,它却没有自愈能力。
——
就这样,隋心穿着一身与学校氛围违和的小洋装小皮草,连半路买一身休闲装换上的力气都匮乏,穿过走廊顶着来往的指指点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直到来到储物柜前,一身鲜亮的夏瓴迎了上来,眼中难掩惊喜,抓着她的手说:“哎呀心心,你这是去哪儿了,打扮的可真漂亮!哎呀还化了妆!”
对于夏瓴的赞美,隋心感觉不到丝毫喜悦,一瞬间对是不是撤销遣返也没那么上心了。
呵,老天爷这个时候安排她留下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赐她一碗醒酒汤,让她亲眼见证,他其实一直过着他想要的生活,有她没她都一样么?
“不过你这衣服有点眼熟。”夏瓴狐疑的声音传来。
隋心抬了抬眼:“就是普通的……”
“呀,我想起来了,这不是的走秀款嘛!”
啊?
隋心低头一看?走秀款?
“你等等。”夏瓴很快拿出黑莓平板,迅速搜索出一张图片,并放大细节,和她身上的作对比。
“看。”夏瓴惊呼着:“ohmygod!你这件应该不少钱吧!谁给你买的?”
隋心愣了一下,很快摇手:“不是的,这件就是在一家小裁缝店里买的,客人不要了才……也许是发现裁缝师是仿的吧……”
“是嘛?”夏瓴如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丝毫不放松:“那这手艺也太好了吧,什么裁缝店,说的我都想去试试了……等等,你还没说衣服是谁送的!”
然而,不等隋心说话,夏瓴就一拍脑门,道:“啊,是钟铭吧!”
心里一咯噔,刚刚压下去的坏心情又涌了上来。
是啊,就是他送的。
可是自小的朝夕相处,却比不过分别一年的趁虚而入。
那个女人是掌中宝心头肉,她就只配穿高仿的山寨的……
隋心打开储物柜的密码锁,有些赌气的翻找着下午要用的课本。
夏瓴却不疑有他,靠着柜门问:“喂,你知道男人把女人打扮成他喜欢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吗?”
隋心依旧不语,心里糟糕的一塌糊涂。
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还在练习阶段,拿她这个妹妹练手,看用什么方式最能一击即中,好让他的心上人逃无可逃么……
6、
“衣服破了。”
说完这句话,钟铭就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什么……”
隋心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却碰到了一条痕迹,已经暴露在被扯破的肩膀的布料之外。
是她的……内衣肩带。
倒吸了一口气,她立刻又将外套穿了回去,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低着头,有余光瞄向驾驶座上的钟铭,却只见他动作利落的拉动手刹。
车子很快开出学校,驶向大路。
与此同时,钟铭语气淡淡道:“车载箱里有急救包。”。
隋心打开一看,果然。
随即拿出消毒棉花球、碘酒棒和创口贴,并将视线上方的车载镜翻下来。
一看之下,吓了一跳。
脸色酡红,头发蓬乱,眼睛晶亮,身上还披着男人的外套,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
心慌意乱之下,动作也有些局促,连撕开酒精棉花外包装的手指也使不上力,加上车子在行驶中,前后折腾了三四分钟,隋心也没能把自己搭理干净。。
直到车子降速,停靠在路边。
然后,就见钟铭伸出修长的手指,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只看了她一眼,就拿走她手里的棉花球。
“抬头。”他说。
隋心下意识的仰起下巴。
冰凉而刺激的酒精,抚过脖子上的划痕,然后是碘酒棒和创口贴。。
从头到尾,钟铭都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专注的处理那些指甲痕,撕开创口贴的动作快速而用力,贴上时却柔和缓慢。
紧接着,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将她肩上的外套用力向后拉开。。
隋心差点叫出声。
就听他说:“别动。”
微凉的手指时不时蹭过肩膀的皮肤,连车厢里的热度都在躁动发酵,她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下,却不敢大力呼吸,胸口每一次的起伏,都像是要碰到他的手臂。。
直到钟铭停下手里的动作:“早就跟你说过,打架要先保护自己。”。
同时还将她肩膀上的外套拉回原位,又收拾好棉花球等垃圾,重新发动引擎,动作一气呵成。
隋心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佯装镇定道:“真打起来,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雨夹雪不知何时停了,偷偷从云朵背后钻出来的暖阳,为钟铭的黑发染了一层柔光,他听到这话时,侧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听到他不咸不淡的声音:“那你这场架是打输了还是打赢了?”
“赢了。就是赢得不太漂亮。”
隋心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教我的我都记着,要护住要害,要抢占有利位置,如果对方人多势众就……”
——跑。
她又一下子噎住了。
钟铭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今天我没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么?你就不会找人帮忙?”
隋心讷讷道:“那些人根本不会帮我。”
静默了一会儿,钟铭向左转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子拐进一个大型地面停车场,同时说:“车载箱里有部手机,是我以前用过的,你先拿着用。有事打给我。”。
隋心依言将手机翻出,屏幕上全是英文。
钟铭将车子停进车位,熄了火,转头一看,隋心还在一脸纠结的研究。。
他一把将手机抽走,迅速在上面设定。
然后问道:“寄宿家庭电话多少?”
隋心连忙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号码输入后,他将手机和纸条一起扔进她的书包里:“一号键,我的电话,二号键,寄宿家庭。”
隋心应了一声,就见钟铭打开车门。
“咱们这是去哪儿?”
他回过头扫了她一眼:“买衣服。”
——
“Pardon?”
只听钟铭回了一句,那店员将两人引向一排货架前。。
这时,钟铭的手机响起,他退开一步,低沉的声音徐徐传来。。
接下来几分钟,基本上就是店员在推销,隋心心不在焉的边听边看,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倒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尺寸和喜好,而是……
隋心有些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和钟铭漆黑的眸子撞个正着。。
紧接着,就见他走上前,越过她从货架上拿出两件,递给店员。。
店员立刻抽掉衣架,领隋心往试衣间走。
里面是白底小波点的打底衬衫,外面是暖色调的毛衣,搭配着隋心今天穿来的牛仔裤和球鞋,比她那件被扯破的衣服还要合适,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满意。
这么会给女人买衣服,尺寸又拿捏得这么好,到底练习多少回了……。
——
隋心走出试衣间时,还有些心不在焉,望了一眼不远处那道背对着讲电话的高挑身影,又对着试衣间外的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
然而这时,就从镜子里看到一个显得比她还要紧张的女生。。
再仔细一看,不正是新室友的Kinki却说:“别告诉我,你没试过偷东西。我会看不起你的。”。
然后将吊牌扔在地上。
隋心半响无语,只好抓起吊牌,打开门,准备出去后拿给店员结账。。
——
谁知试衣间的门刚打开,两个黑影就堵了上来。。
是商场的工作人员。
一个工作人员迅速走进试衣间,在地上搜索。。
隋心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将手里的吊牌交给另一个,并告诉对方她会付钱。
然后,又望向傻呆呆的Kinki:“你带钱了吗?”。
Kinki一下子慌了:“没有。”
“那你赶紧把衣服脱了吧。”
可Kinki还来得及动作,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工作人员,就叽里咕噜语速极快地说了一串英文,让她们报上学校名字和电话,还要请她们去办公室,并且通知家长。。
Kinki一下子白了脸,也不管是不是在试衣间外,着急忙慌的就要把衣服脱下来,谁知动作太急,只听“嘶”的一声,里面的衬衫一下子就被扯开了线。。
隋心也是一惊,刚要去看,工作人员就快一步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扯坏的部分,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一把抓住Kinki,要将她强制带走。
隋心下意识的就要回身去找钟铭,谁知却另一个工作人员用力抓住,动作十分粗鲁,一下子就将她拽了个趔趄。
隋心惊喘一声,向后踉跄。
下一秒,后背却撞入一片温暖。
紧接着,一道更为坚定的力量,扶住她的另一只手臂。。
头顶传来钟铭没有温度的声音:“怎么回事?”。
隋心匆匆抬了一下头,见钟铭的神色复杂难辨,又急忙低头。。
太丢脸了。
但是心头却松了一口气。
“我刚才遇到我室友,他们误会我们偷东西。”。
到底是不是误会,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隋心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太扯淡。
可是钟铭却没有丝毫质疑,转身和原先服务他们的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并从身上拿出几张加币,那个工作人员便向其它两位解释起来。
一番澄清后,那两个工作人员终于放开了Kinki,相继离开。。
Kinki也从惊吓中回过神,看了眼隋心,又看了看钟铭,一言不发的回到试衣间里,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
就这样,良久过去,隋心都不敢抬起头。
直到脑门被人弹了一下,才听到头顶传来钟铭低沉的嗓音:“又没有人说你,你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
“对不起。”
隋心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原本被藏得好好的委屈涌了出来。。
从早上到现在,交换日记被曝光,被男同学陈聪威胁,被姚晓娜陷害作弊,又打了一架,现在又和新室友一起被冤枉偷窃……
这是她活了十八年最狼狈不堪的一天,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疗伤,无论心里多么柔软,也不会将它们放出来。
可是,眼泪到底是管不住。
然后,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后脑勺被一股力道轻轻按住,她一下子就被圈进他的世界,隔着那层柔软的布料,额头触上一片厚实坚硬的胸膛。。
耳边传来的声音柔软了几分:“你还有脸哭。”。
隋心用力呼吸,想哭得像模像样些,却又很快就意识到,无论怎么哭都一样丢人。
她只好吸吸鼻子,说:“我哭不是为了这个。是日记本……丢了。”。
然后,就感觉到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在笑:“丢了就丢了,有什么话想说可以打电话。”
可是隋心还来不及点头,就又听到一句:“哦,你要发的牢骚太多了,话费可能不够。”
原本还团结在一起的委屈,一下子溃散了,隋心抽噎着抬头,对上那双写着调侃的眼睛:“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钟铭不语,笑容渐浓,修长而白皙的指尖,缓缓蹭过她的眼角,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透着可怜,眉宇间的羞涩,也让人移不开眼。
他这才意识到,以前那个跟在他后面耍赖的小身板,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了。
7、
车子缓慢的行驶在公路上。
钟铭安静的开车,隋心几次将视线移向他那淡然自若的侧脸,都见他目不斜视的盯着路面,像是很专注在开车这件事情上。
直到隋心第五次看过去,钟铭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看我干什么?”
隋心有些不知所措,解释道:“其实刚才的事,只是一场意外……我有阻止过,不过没成功,还造成了误会。”
钟铭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有作检讨的时间,不如想想下回怎么避免同类事件再发生。”
“不会有下次的。”
“是么?”钟铭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举到隋心面前,相继伸出两根手指:“小学五年级,别的小孩子砸破了邻居的玻璃,某人挺身而出说自己干的。初中二年级,某人被同学教唆作弊,又被该同学举报,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顿了一秒,钟铭又伸出第三根:“这回呢,是被室友带着偷窃……”
隋心脸上一热,一把握住那几根手指:“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说了!”
钟铭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那几根手指,和白皙柔软的拳头,嘴角泛起微笑:“看来还会有下一次。”
“不会再有了!”
底气却很虚……
——
半个小时的功夫,车子辗转在一家地下PUB门前停下。
PUB的门脸不大,却顶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古朴而老旧的墙壁被雨水洗刷的有些斑驳,整体看上去很有披头士年代的风格。
隋心不明所以的跟着钟铭一路下楼,楼梯的墙壁没有经过粉刷,砖头露在外面,脚下踩着的木质楼梯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拐弯时显得有些拥挤。
直到踩下最后一节台阶,视线豁然开朗。
灯光昏暗的PUB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十几套桌椅,脚下踩着旱冰鞋的服务生,穿梭在摆放着各种洋酒的吧台和拥挤的小通道中。几乎所有位子都坐满了,而且华人居多。
隋心好奇的睁大眼,环顾四周,见五彩壁灯映照着的墙壁上挂着不同年代的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流行大喇叭牛仔裤、大垫肩和蓬蓬头时留下的。
再转头一看,钟铭不知何时靠在吧台边,和老板正在交谈,很熟的样子。
然后,就见钟铭回过身,对她指了指角落的那套桌椅。
隋心走过去坐下,这才看到桌上摆放着留座的牌子。
——
钟铭折回时,隋心问:“这里有什么特别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服务生开始麻利的上菜,隋心看了一眼,全是快餐,就卖相来说这里没有什么特点。
她捡起薯条尝了一口,味道也很一般,不明白怎么这个时间就客满了,于是下意识看向钟铭。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手撑着头,视线仿佛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这么看了多久了……
隋心别开脸,又用余光扫了一眼钟铭,见他还在看自己,更尴尬了,连忙找了个话题:“对了,你来了这么久,觉得怎么样,还喜欢这里么?”
钟铭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还可以,说不上喜欢。”
“那和北京比呢?”隋心拿起一副刀叉交到钟铭手里。
钟铭接过刀叉,切下一块牛肉放进隋心的盘子里:“当然是北京好。”
隋心边吃边含糊道:“嗯,也是,加拿大没有可爱多,没有来一桶,没有猪肉韭菜馅饺子……”
钟铭扫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吃甜筒,这里有更纯的。超市里也可以买到韭菜和肉馅。你喜欢吃泡面,这里也有出前一丁。”
“既然这里什么都有,你怎么还说北京好?莫非,是北京的姑娘比较好?”
话一说完,隋心故作镇定的就别开脸,双颊微热。
钟铭侧首看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皙的面颊两侧,昏黄的灯光笼罩在那张小脸上,显得细致而柔软。
“那要看和谁比。”
隋心往嘴里塞了一口蔬菜:“也是,不管在哪儿,都有带的出门的,和丢人现眼的……”
话说了一半,尾音就消失在脸颊旁突然多出的温热触感里。
隋心下意识的捂住脸,脸上的温度又扬了几分。
钟铭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秒,便继续着方才没完成的动作,将她鬓角的散发别到耳后。
“头发乱了。”
隋心胡乱捋着头发。
钟铭突然说:“找女朋友是找给自己看的。所以丢人现眼那些,也不该让别人来界定。”
“那如果你自己也觉得她很拿不出手呢?分手,还是……”
钟铭看了她一眼,眼神沉静如水:“应该会教好的。”
然后将切好的牛肉,一块块拨到她盘子里:“来,趁热吃。”
——
隋心将最后一口牛肉塞进嘴里时,场内的灯光一下子全暗了下来,与此同时舞台那边却亮起一束光。
没有贝斯手和吉他手,只有一套像是历经了风霜的架子鼓。
台下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转瞬间就见一个身材修长高挑的男人走上台,穿着庞克风的皮衣,搭配着蹭着磨白的牛仔裤。
然后,就见男人拿起麦克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第一首歌,Yesterday.”
没有音乐伴奏,也不见鼓手,男人很快清唱起来,声音低沉和煦,透着沧桑和不羁,微卷的流海柔顺的贴着额头,若隐若现那双多情的眼。
隋心一下子醒过神。
方町?!
——
唱了一小段歌,方町的声音嘎然而止。
就见他神情一变,漫不经心的看向角落:“我说兄弟,你打算让我清唱多久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隋心眨眼的功夫,钟铭已经起身,走向舞台,边走边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并将袖子挽到手肘。
然后,就见他迈开长腿,跨坐在架子鼓后面的矮凳上,与此同时台下发出更激烈的欢呼。
直到剧烈的鼓声骤然响起,欢呼声戛然而止。
钟铭很快开始一段独鼓表演,十几秒的热身,开始的突兀,结束的迅速,一手将鼓槌抛起,又接住,修长的眼扫向立在一旁用脚打拍子的方町。
眼神交汇,默契使然。
HeyJude的鼓点很快响起。
“HeyJude,don'tmakeitbad……”
隋心拖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
几首歌匆匆即过,台下听众意犹未尽,不少华人将加币用服务生提供的橡皮筋绑成一卷,向台上投过去。
有一个穿着小短裙和高跟靴的华人女孩,甚至攥着一叠大钞跑上舞台。
方町微微侧头,眼尾上挑,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脚下划着舞步,却丝毫没有向那个华人女孩挪动。
然后,就见那女孩靠了过来,抬起手,亮出手里的大钞。
方町却没有接,舞步缓而慢的围着女孩绕了一圈,像是贴着女孩在跳,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舞台下,女客人纷纷屏住呼吸,男客人吹起口哨。
直到方町在女孩旁边停下,扬起一抹笑。
那女孩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抖着手将那叠钞票轻轻塞进方町的裤腰……
舞台下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然后,就听方町慵懒的开了口:“Thanks,Mylady.”
尖叫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直达沸点。
——
就在这时,几个不速之客出现在PUB里,是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飞车党,塞钞票给方町的华人女孩一下子脸色大变。
悠扬的歌声戛然而止。
就见为首的那老大就一屁股坐到距离舞台最近的桌边,华人女孩就乖乖地坐了过来,“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下来,连声都不敢吱。
所有在场女性都倒吸一口气。
几个小弟开始轰人:“滚!全他妈的给老子滚!”
服务生走上前,要制止几人,却被一个小弟推开。
与此同时,一个小弟已经走到角落,准备赶走隋心,但她却一动不动。
小弟一瞪眼,伸手就要去揪隋心的衣服。
下一秒,就听一声杀猪似的哀嚎,却不是出自隋心的口,而是被方町手里的麦克风用力砸中后脑勺的小弟。
——
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宾客们四散逃逸,老大带着小弟冲上台,方町一个人应战众人,碍事的小弟一个个被踢下去。
不到三分钟,一个回合结束,方町收了手,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回头看向双手插袋面无表情的钟铭。
就听方町说了一句:“嘿,兄弟,该你了!”
几个显然是经过手下留情的小弟,一个个又冲了上来。
然而,领头的那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记飞踢,踢出了舞台,重重的摔倒在地。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哀嚎,干净利落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
与此同时,方町悠闲地凑到吧台边,掏出厚厚一叠客人们的打赏,一边看着像是拍动作片一样的战况,一边将钱一张张放在台面上。
随着桌椅摆设被破坏的越来越多,台面上的加币也越来越厚。
就听那老板数着数:“150、200、250……看,又坏了一把椅子……”
方町笑了一声:“我看你们就等着今天呢吧,正好把这些破烂清出去。”
说话间,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按兵不动的飞车党老大,这时正悄悄向钟铭背后靠近,同时抄起一把椅子,准备偷袭。
一直死死盯着战况的隋心,想也不想就从角落里拿起消防栓,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那个老大扔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全场人都愣住了。
那个孔武有力的老大,手里的椅子已经掉在地上,只见他一手摸着后背,又回头看了一眼滚落到一旁的消防栓。
然后,双目眦裂的瞪向隋心。
隋心下意识的向后错了一步。
转瞬间,就见老大抄起一个酒瓶子,往旁边的木桌上一磕,酒瓶子应声碎裂,瞬间成了尖锐的凶器,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
吧台边的方町,意识到不妙,扔下钱就向这边冲。
但远水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大高高举起酒瓶子,大跨步的冲着她的脸招呼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隋心只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脸颊就一个温热的大手罩住,整个身体也跟着栽进另一个结实而坚硬的胸膛。
只听“哗啦”一声,清脆而刺耳,那半个酒瓶子就在空中飞溅散开。
心里一咯噔,隋心一下子就睁开眼,触目所及的那副剧烈起伏的胸膛,包裹着毫不掩饰的愤怒,每一下都像是要将脆弱的纽扣崩开。
再往上看,是绷紧的下巴,冷冽的眼神,那举起的右臂上划过几道血痕,上面残留着玻璃碴子。
但她还来不及反应,钟铭就像是刚才强硬的拉她入怀一样,毫不客气的将她推了出去。
同时说道:“方町,把人带走!”
已经赶到身边的方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出口拉去。
——
冬日的夜晚又冷又湿,隋心一路挣扎着被带到户外,却甩不开方町。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方町警告的扫来一眼:“等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不由分说,他将隋心带到一辆名牌机车前,拿起头盔毫不客气的罩在她头上,然后将人拉上后座,利落的发动引擎。
透过安全帽,隋心大声喊道:“我会照顾自己,你快回去帮他!”
方町却不给她商量的余地,摩托车很快驶离PUB,急速冲上大路。
隋心急了,尖叫着:“你再不停车我就跳了!”
回应她的是更不近人情的声音:“那你就跳!”
没想到她还真要跳。
要不是方町及时刹车,人就飞出去了。
“靠!”方町一把揪起地上的隋心,双目牢牢地盯着她,愤怒的吼道:“你他妈的想死啊!”
隋心却没搭碴儿,用力将头盔摘下来扔给他,转身就跑。
——
一分钟、两分钟……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膝盖就像是裂开一样,脚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倒计时。
木质楼梯被她两节两节的踩在脚下,她连跑带跳的冲下窄小的通道,几次都撞上拐角,肩膀生疼。
直到满目狼藉的PUB再度出现在眼前……
场地中已经找不到完好的桌椅了,倒在地上的飞车党打着滚,呻|吟着,唯有那个老大直挺挺的仰躺着,一动不动。
而唯一站着的男人,正背对着她,胸膛随着渐稳的呼吸缓缓起伏,凌乱的发梢,在坚毅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汗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滚落,越过锁骨,一路淹没进纯棉的布料。
这时,就见那人回过身,眼睛精准的将她锁住。
那里面的沉冷,瞬间融化。
车子缓慢的行驶在公路上。
钟铭安静的开车,隋心几次将视线移向他那淡然自若的侧脸,都见他目不斜视的盯着路面,像是很专注在开车这件事情上。
直到隋心第五次看过去,钟铭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看我干什么?”
隋心有些不知所措,解释道:“其实刚才的事,只是一场意外……我有阻止过,不过没成功,还造成了误会。”
钟铭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有作检讨的时间,不如想想下回怎么避免同类事件再发生。”
“不会有下次的。”
“是么?”钟铭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举到隋心面前,相继伸出两根手指:“小学五年级,别的小孩子砸破了邻居的玻璃,某人挺身而出说自己干的。初中二年级,某人被同学教唆作弊,又被该同学举报,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顿了一秒,钟铭又伸出第三根:“这回呢,是被室友带着偷窃……”
隋心脸上一热,一把握住那几根手指:“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说了!”
钟铭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那几根手指,和白皙柔软的拳头,嘴角泛起微笑:“看来还会有下一次。”
“不会再有了!”
底气却很虚……
——
半个小时的功夫,车子辗转在一家地下PUB门前停下。
PUB的门脸不大,却顶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古朴而老旧的墙壁被雨水洗刷的有些斑驳,整体看上去很有披头士年代的风格。
隋心不明所以的跟着钟铭一路下楼,楼梯的墙壁没有经过粉刷,砖头露在外面,脚下踩着的木质楼梯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拐弯时显得有些拥挤。
直到踩下最后一节台阶,视线豁然开朗。
灯光昏暗的PUB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十几套桌椅,脚下踩着旱冰鞋的服务生,穿梭在摆放着各种洋酒的吧台和拥挤的小通道中。几乎所有位子都坐满了,而且华人居多。
隋心好奇的睁大眼,环顾四周,见五彩壁灯映照着的墙壁上挂着不同年代的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流行大喇叭牛仔裤、大垫肩和蓬蓬头时留下的。
再转头一看,钟铭不知何时靠在吧台边,和老板正在交谈,很熟的样子。
然后,就见钟铭回过身,对她指了指角落的那套桌椅。
隋心走过去坐下,这才看到桌上摆放着留座的牌子。
——
钟铭折回时,隋心问:“这里有什么特别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服务生开始麻利的上菜,隋心看了一眼,全是快餐,就卖相来说这里没有什么特点。
她捡起薯条尝了一口,味道也很一般,不明白怎么这个时间就客满了,于是下意识看向钟铭。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手撑着头,视线仿佛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这么看了多久了……
隋心别开脸,又用余光扫了一眼钟铭,见他还在看自己,更尴尬了,连忙找了个话题:“对了,你来了这么久,觉得怎么样,还喜欢这里么?”
钟铭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还可以,说不上喜欢。”
“那和北京比呢?”隋心拿起一副刀叉交到钟铭手里。
钟铭接过刀叉,切下一块牛肉放进隋心的盘子里:“当然是北京好。”
隋心边吃边含糊道:“嗯,也是,加拿大没有可爱多,没有来一桶,没有猪肉韭菜馅饺子……”
钟铭扫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吃甜筒,这里有更纯的。超市里也可以买到韭菜和肉馅。你喜欢吃泡面,这里也有出前一丁。”
“既然这里什么都有,你怎么还说北京好?莫非,是北京的姑娘比较好?”
话一说完,隋心故作镇定的就别开脸,双颊微热。
钟铭侧首看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皙的面颊两侧,昏黄的灯光笼罩在那张小脸上,显得细致而柔软。
“那要看和谁比。”
隋心往嘴里塞了一口蔬菜:“也是,不管在哪儿,都有带的出门的,和丢人现眼的……”
话说了一半,尾音就消失在脸颊旁突然多出的温热触感里。
隋心下意识的捂住脸,脸上的温度又扬了几分。
钟铭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秒,便继续着方才没完成的动作,将她鬓角的散发别到耳后。
“头发乱了。”
隋心胡乱捋着头发。
钟铭突然说:“找女朋友是找给自己看的。所以丢人现眼那些,也不该让别人来界定。”
“那如果你自己也觉得她很拿不出手呢?分手,还是……”
钟铭看了她一眼,眼神沉静如水:“应该会教好的。”
然后将切好的牛肉,一块块拨到她盘子里:“来,趁热吃。”
——
隋心将最后一口牛肉塞进嘴里时,场内的灯光一下子全暗了下来,与此同时舞台那边却亮起一束光。
没有贝斯手和吉他手,只有一套像是历经了风霜的架子鼓。
台下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转瞬间就见一个身材修长高挑的男人走上台,穿着庞克风的皮衣,搭配着蹭着磨白的牛仔裤。
然后,就见男人拿起麦克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第一首歌,Yesterday.”
没有音乐伴奏,也不见鼓手,男人很快清唱起来,声音低沉和煦,透着沧桑和不羁,微卷的流海柔顺的贴着额头,若隐若现那双多情的眼。
隋心一下子醒过神。
方町?!
——
唱了一小段歌,方町的声音嘎然而止。
就见他神情一变,漫不经心的看向角落:“我说兄弟,你打算让我清唱多久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隋心眨眼的功夫,钟铭已经起身,走向舞台,边走边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并将袖子挽到手肘。
然后,就见他迈开长腿,跨坐在架子鼓后面的矮凳上,与此同时台下发出更激烈的欢呼。
直到剧烈的鼓声骤然响起,欢呼声戛然而止。
钟铭很快开始一段独鼓表演,十几秒的热身,开始的突兀,结束的迅速,一手将鼓槌抛起,又接住,修长的眼扫向立在一旁用脚打拍子的方町。
眼神交汇,默契使然。
HeyJude的鼓点很快响起。
“HeyJude,don'tmakeitbad……”
隋心拖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
几首歌匆匆即过,台下听众意犹未尽,不少华人将加币用服务生提供的橡皮筋绑成一卷,向台上投过去。
有一个穿着小短裙和高跟靴的华人女孩,甚至攥着一叠大钞跑上舞台。
方町微微侧头,眼尾上挑,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脚下划着舞步,却丝毫没有向那个华人女孩挪动。
然后,就见那女孩靠了过来,抬起手,亮出手里的大钞。
方町却没有接,舞步缓而慢的围着女孩绕了一圈,像是贴着女孩在跳,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舞台下,女客人纷纷屏住呼吸,男客人吹起口哨。
直到方町在女孩旁边停下,扬起一抹笑。
那女孩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抖着手将那叠钞票轻轻塞进方町的裤腰……
舞台下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然后,就听方町慵懒的开了口:“Thanks,Mylady.”
尖叫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直达沸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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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几个不速之客出现在PUB里,是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飞车党,塞钞票给方町的华人女孩一下子脸色大变。
悠扬的歌声戛然而止。
就见为首的那老大就一屁股坐到距离舞台最近的桌边,华人女孩就乖乖地坐了过来,“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下来,连声都不敢吱。
所有在场女性都倒吸一口气。
几个小弟开始轰人:“滚!全他妈的给老子滚!”
服务生走上前,要制止几人,却被一个小弟推开。
与此同时,一个小弟已经走到角落,准备赶走隋心,但她却一动不动。
小弟一瞪眼,伸手就要去揪隋心的衣服。
下一秒,就听一声杀猪似的哀嚎,却不是出自隋心的口,而是被方町手里的麦克风用力砸中后脑勺的小弟。
——
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宾客们四散逃逸,老大带着小弟冲上台,方町一个人应战众人,碍事的小弟一个个被踢下去。
不到三分钟,一个回合结束,方町收了手,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回头看向双手插袋面无表情的钟铭。
就听方町说了一句:“嘿,兄弟,该你了!”
几个显然是经过手下留情的小弟,一个个又冲了上来。
然而,领头的那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记飞踢,踢出了舞台,重重的摔倒在地。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哀嚎,干净利落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
与此同时,方町悠闲地凑到吧台边,掏出厚厚一叠客人们的打赏,一边看着像是拍动作片一样的战况,一边将钱一张张放在台面上。
随着桌椅摆设被破坏的越来越多,台面上的加币也越来越厚。
就听那老板数着数:“150、200、250……看,又坏了一把椅子……”
方町笑了一声:“我看你们就等着今天呢吧,正好把这些破烂清出去。”
说话间,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按兵不动的飞车党老大,这时正悄悄向钟铭背后靠近,同时抄起一把椅子,准备偷袭。
一直死死盯着战况的隋心,想也不想就从角落里拿起消防栓,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那个老大扔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全场人都愣住了。
那个孔武有力的老大,手里的椅子已经掉在地上,只见他一手摸着后背,又回头看了一眼滚落到一旁的消防栓。
然后,双目眦裂的瞪向隋心。
隋心下意识的向后错了一步。
转瞬间,就见老大抄起一个酒瓶子,往旁边的木桌上一磕,酒瓶子应声碎裂,瞬间成了尖锐的凶器,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
吧台边的方町,意识到不妙,扔下钱就向这边冲。
但远水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大高高举起酒瓶子,大跨步的冲着她的脸招呼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隋心只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脸颊就一个温热的大手罩住,整个身体也跟着栽进另一个结实而坚硬的胸膛。
只听“哗啦”一声,清脆而刺耳,那半个酒瓶子就在空中飞溅散开。
心里一咯噔,隋心一下子就睁开眼,触目所及的那副剧烈起伏的胸膛,包裹着毫不掩饰的愤怒,每一下都像是要将脆弱的纽扣崩开。
再往上看,是绷紧的下巴,冷冽的眼神,那举起的右臂上划过几道血痕,上面残留着玻璃碴子。
但她还来不及反应,钟铭就像是刚才强硬的拉她入怀一样,毫不客气的将她推了出去。
同时说道:“方町,把人带走!”
已经赶到身边的方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出口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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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晚又冷又湿,隋心一路挣扎着被带到户外,却甩不开方町。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方町警告的扫来一眼:“等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不由分说,他将隋心带到一辆名牌机车前,拿起头盔毫不客气的罩在她头上,然后将人拉上后座,利落的发动引擎。
透过安全帽,隋心大声喊道:“我会照顾自己,你快回去帮他!”
方町却不给她商量的余地,摩托车很快驶离PUB,急速冲上大路。
隋心急了,尖叫着:“你再不停车我就跳了!”
回应她的是更不近人情的声音:“那你就跳!”
没想到她还真要跳。
要不是方町及时刹车,人就飞出去了。
“靠!”方町一把揪起地上的隋心,双目牢牢地盯着她,愤怒的吼道:“你他妈的想死啊!”
隋心却没搭碴儿,用力将头盔摘下来扔给他,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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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两分钟……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膝盖就像是裂开一样,脚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倒计时。
木质楼梯被她两节两节的踩在脚下,她连跑带跳的冲下窄小的通道,几次都撞上拐角,肩膀生疼。
直到满目狼藉的PUB再度出现在眼前……
场地中已经找不到完好的桌椅了,倒在地上的飞车党打着滚,呻|吟着,唯有那个老大直挺挺的仰躺着,一动不动。
而唯一站着的男人,正背对着她,胸膛随着渐稳的呼吸缓缓起伏,凌乱的发梢,在坚毅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汗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滚落,越过锁骨,一路淹没进纯棉的布料。
这时,就见那人回过身,眼睛精准的将她锁住。
那里面的沉冷,瞬间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