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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1 / 1)

徐方亭会签两份合同,原则上做六休一,谈韵之希望她能多出勤,她也想挣多一点,便在私下那份合同约定加班一天工资220,保守估计一个月到手能有6000。

数字让她眩晕,要知道,她爸在舟岸市工地打工,不一定一直有活干,一年下来平均月工资也就三四千。

想到她高中学历刚开始打工就能拿到这个数字,虽然够不上沁南市平均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徐方亭心里滋生一股抓住命运的踏实感。

另一方面,这份工作有机遇和运气在里头,差不多是她保姆职业的天花板,但她总不会一直当保姆。

从祥景苑出来,时间尚早,徐方亭同意今晚搬去榕庭居,反正家当不多。谈韵之展现一个东家的友好,说顺路帮她搬一下,一会打车直达。

宿舍所在小区既破又小,主干道人车不分,两车道被所停车辆占去一条,汽车只能单向通行。

路上他们避过一辆车,谈韵之还咕哝一句“这什么破设计”。

“要不你在这等我一下吧,宿舍里面都是大姐,”徐方亭在楼宇门前说,“最多二十分钟。”

谈韵之尽显大度:“不着急,你慢慢来。”

他也许更不愿意回家带小孩,尽可能在外磨蹭。

徐方亭刚等来电梯,楼宇门追进来两位同宿舍的大姐,赶上跟她一趟电梯。

其中一大姐问:“小徐,刚才那个你男朋友吗?长得可真帅!跟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一样!”

“哪能啊,他是我东家。我要是有那样的男朋友,就不用当保姆了,”徐方亭笑道,“我肯定也是富家大小姐。”

两位大姐露出和善笑意。

平日东西几乎都放行李箱,徐方亭收拾妥当,再拎上一只叠了脸盆的水桶,跟大姐们打过招呼,离开住了半个月的宿舍。

以前读书时不曾经历这么短暂的停留,每一次换校园能预知时长,六年,三年,又三年,而且并不只有她一个人离开,告别因为有了集体性,便少了几分孤独感。可出了这扇门,她并不知道会在榕庭居呆多久,下一次一个人又要去哪里。

榕庭居里,谈礼同带小秧精疲力竭,听闻开门声,直呼“终于可以交接班了”。

此时不管是徐方亭还是徐圆亭,只要是个小保姆,就是他的救世主。

谈礼同终于解放,回到自己茶台压压惊。

这家父子关系诡异,徐方亭真怕哪天当爹的不愿意付工资,当学生的儿子掏不出钱。

她换上自己的拖鞋,把行李提到一楼那间连通走廊和露台的房间。

一米五的床还缺一面床围,等到货后,陪伴小秧睡觉也成了徐方亭的责任。

徐方亭像之前一样在二楼浴缸给小秧洗澡,天气热可以在水里泡久一点,她便躲在浴帘后面跟他玩躲猫猫。

小秧一开始没有反应,徐方亭拿走他的小鸭子,把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她跟鸭子一起从浴帘后头夸张地冒出来,“哒”地一声夸张大笑,小秧令人欣慰地跟着笑了。

徐方亭重复好几回,小秧虽然只是干坐着笑,没有模仿她躲起来,但到底也算有反应,确实比她哥好太多。

直到小秧有点倦了,她才结束小游戏,把鸭子还给他。

浴缸有点高,徐方亭得单膝跪着才方便操作,连个矮凳也没有,三天过去,小秧竟不配拥有一只儿童澡盆。

东家父子实在太过奇葩。

而奇葩之一此刻窝在转椅里,叉开两条可以绊倒人的长腿,右手抱腰,左手肘垫在手背上,举起手机,半歪脑袋看着。

听着对门的嬉闹声,整个人显出远离孩子的慵懒和惬意。

徐方亭抱着浴巾裹紧的小秧进来,谈韵之仅仅从手机后面瞄了一眼。

徐方亭每一步骤都念念有声,叫小秧配合穿衣服,小秧每伸对一次手脚,徐方亭便大力夸他。幼儿四肢柔软,徐方亭还趁他四肢朝天,把脚轻轻折到他的鼻子底下。

手,真棒!脚,真棒!

两个人基本只有这几个音节,单调却精力充沛。谈韵之忍不住放下手机,小秧已然穿戴整齐,徐方亭忽地将他举高高,逗得小秧继续咔咔大笑。

徐方亭也不是无条件举高高。

她蹲在床边,与小秧视线持平,然后捧着他的脸,说“看姐姐”;小秧当然不会主动看,徐方亭便把他的脸轻轻扳正,让他被动对视;等对上那刹那,她立马将他举起来。

徐方亭如此有条不紊重复几遍,谈韵之这个刚入坑的新家长看出了点套路。

当他还在疯狂阅读asd(autisticspectrumdisorder,孤独症谱系障碍)资料,探究aba(appliedbehavioran/aly/sis,应用行为分析)训练方法的奥义时,徐方亭已经把aba融入到游戏里,完成一个教学回合。

她的教学目的是让小秧用眼神关注她,于是发出指令(看姐姐);小秧无法完成,便加以辅助(扳正脸);小秧一旦完成,便给予强化物(举高高),强化他的学习成果。

当然,最理想(或正常)的状态便是:小孩看向大人,伸手,说“妈妈,我要抱抱”,然后大人将小孩抱起来。

对nt(neurotypical,神经学范本,即非孤独症)来说看似简单的技能,asd却要进行步步拆解、由易到难、简单到复杂、循序渐进学习。nt天生会关注人,会在社交中自然习得各种技能;而asd对人关注少,无形丧失许多学习机会,每一次学习都卡在“吸引注意力”这艰难的第一步。

谈韵之还想看徐方亭淡出辅助的操作,即发出指令“看姐姐”,不再辅助扳脸,小秧就能立马看过来。

但今晚应该学不会。

明天后天也不一定能。

谈韵之一面庆幸自己能屈能伸,留住良才,一面暗自心虚——徐方亭已经开始实操,他还停留在理论学习,再不行动,小秧就长大了。

他放下手机,也想入局,但一大一小其乐融融,好像没有他的位置。

徐方亭一把放下小秧,抽走半湿的浴巾,说:“跟舅舅玩,姐姐洗澡去了。”

谈韵之伺机说:“我约了儿童医院的号,想去看看医生怎么说。”

上一回病历上是市妇幼保健院,谈家和金家水火不容,一个孩子都能当皮球踢来踢去,估计小孩情况也没详细交接。

徐方亭缓缓把浴巾搭肩上,问:“到时我也要去吗?”

谈韵之怕她跑了似的,说:“那当然。”

徐方亭应了。

“号好难约,”谈韵之又说,“得一周后,有那么多这样的小孩吗?”

徐方亭如数家珍道:“诊断标准放宽了,以前只有像我哥那样的重低典会被确诊。现在城里的小孩可宝贝了,有什么病都带去大医院看,轻度也能排查出来。哪像我们小时候小地方,医疗水平不高,你说孤独症,人家都觉得因为不和小朋友玩,才有这个毛病,放到小孩多的地方自然就好了。”

谈韵之说:“那分明是颠倒因果,把他们放到人群里也不会跟别人玩。”

徐方亭扭头看了一眼,莫名笑了笑。

“干什么?”谈韵之一头雾水,自己并没说错。

徐方亭又回去看着小秧,怕他从床尾踩空,说:“还好你没寄希望他的能力自然而然就长出来了。”

“废话!我可是有好好看资料,杜绝迷信和白日梦,”谈韵之一屁股坐床上,歪倒在小秧面前,支着脑袋瞅他,“是吧,小秧!你舅舅还是很聪明的!”

谈韵之侧卧床上,双腿收不上去,仿佛刚卷起来的肠粉,长长的一条,还没切断,好长一截被拨出了碟子外。

徐方亭又笑了下,跟小秧说:“小秧,拜拜。”

谈韵之果然聪明地辅助小秧,把像尊弥勒佛一样的小秧转了180°,抬起他下巴去“看”着徐方亭,捏着他手摇了摇,“阿姨拜拜。”

徐方亭弯腰跟小秧顶了下额头,逗他一笑算作强化。

“刚才还叫我徐姐呢。”

谈韵之看着小秧拨车轮子,说:“小秧比我小一辈,不叫阿姨叫什么,奶奶吗?——拜拜咧,徐阿姨。”

今晚吵架余韵还在,双方没暴露雇佣关系的敏感,像同龄人相处。

徐方亭嗤笑一声,给他带上房门,出来收拾二楼浴室残局。

保姆房在一楼,她也在一楼解决洗漱,又从顶箱柜里找出床上用品铺整好。

徐方亭还没买吹风机,谈家也没有风扇,大晚上她不好再打搅谈韵之,脖子搭着毛巾到露台上吹风。

夜晚风大,头发刚刚过肩,徐方亭偶尔用毛巾松一松,对风干速度有信心。

榕庭居环境幽静,不闻路噪,不再像公司宿舍那般嘈杂,被剥夺的清净回归了,徐方亭对这座城市生出零星归属感,愿意放空待一会。

这晚来得匆忙,还没问谈韵之要wifi密码,只能继续用流量。

她把明天购物清单列好,自己的,小秧的,东家的,然后翻了一会社会新闻,东家的衣服洗好了。

她过去把衣服搬上烘干机,一只漏网之袜差点掉地板,幸好捞住了。

白色袜口印着黑色英文单词,adidas,徐方亭当然知道这个买不起的牌子,但电光火石间,好像在自己的什么东西上见过类似单词。

徐方亭把袜子甩进烘干机,扯下脖子上的毛巾,这还是来沁南市前随便从仙姬坡的家里带来的。

只见淡绿粗条纹的毛巾上,印着六个白色的小写字母,每个能有荔枝那么大:odidos。

徐方亭噗嗤一声自顾笑出来,家庭的烙印毫不客气揭露她的贫穷与落后,也许下一次回老家,她的审美被现代城市同化,会拒斥可笑的山寨货,却依然消费不起正品。

徐方亭给小秧添足日常用品,虽然没有婴幼用品购买经验,但她揣摩出一条原则:在大商场买,往贵的买,跟买菜一样。

生活上她开始训练小秧自理,先从自己吃饭开始。bb凳往那一儿一摆,人抱上去,围好围兜,塞个勺子,手把手辅助他几次,送到嘴里的食物就是强化物。

谈礼同开始抱怨:“一碗饭菜能吃进去三分之一吗?掉得到处都是,慢慢吞吞像只蜗牛。”

徐方亭说:“小秧刚开始学,能喂进去已经很不错了。”

谈韵之则更直接:“又不要你收拾,那么多话。”

徐方亭下意识朝他报以同盟之笑。

隔餐徐方亭也担心小秧吃不饱,往米饭里掺点土豆,和菜肉一起捏成一个个小团,让他用手拿着吃。不管用勺子还是手,只要能喂饱自己就行。

平常徐方亭一有空就跟他做各种“吸引注意力”的小游戏,没空就让东家父子上阵,总之不能让小秧一个人闲着。

小东家还勉强有一点陪小孩的觉悟,老东家不到饭点不见人影,最操心还是徐方亭这个家外的小保姆。

终于到得去市儿童医院这一天。

一大早,谈韵之趁谈礼同还没出门,说:“老谈,你开车送我们过去吧。”

谈礼同穿好皮凉鞋,整装待发:“我又不是司机,我给钥匙你开?”

谈韵之沉下脸:“我要能开还用得着你。”

“你们两个年纪加起来还没我大,就喜欢瞎折腾,小孩本来没病都给你们折腾得有病了。金泊棠说有病你就信了?我看那小子是要二婚了,才想了这么个阴损办法把小拖油瓶扔过来。——反正我觉得小秧没问题,多乖一个孩子啊!就是安静斯文一点。要搞你自己搞去,休想让我给他出一分钱。”

谈礼同手刀一振,抓上玄关柜顶的手机,一个人走了出门。

谈韵之来不及跟他掐架,带上徐方亭和小秧出门。

“我还以为谈叔有司机可以送我们一程。”徐方亭抱着小秧说。

“以前有,但是后来公司都请人打理,他半退休状态,每天去楼下棋牌室报道‘上班’,要什么司机啊。”

“……我以为谈叔天天在附近上班,所以按时回来。”

谈韵之差点跳起来骂:“跟他打牌的阿公阿婆都回家吃饭,没人跟他玩了!”

“你还没学驾照?”徐方亭说,“我以前好多同学趁着高考后的暑假去学车。”

谈韵之朝小秧伸手,想抱过来,小秧嗷嗷躲闪,跟了徐方亭一周,已经不愿意别人抱,非要赖在她身上。

谈韵之捏了下小秧脸蛋,呲牙咧嘴,然后说:“我寒假再学。——你去学一个吧,我们家有车,你以后出门带小孩方便。”

徐方亭让他帮忙介绍驾校,她人生地不熟,他才是地头蛇,谈韵之应过了。

两个人带着小孩打车来到沁南市儿童医院,乘电梯上行为发育专科。

候诊大厅色调缤纷明亮,提示路标不失鲜明,比普通医院的冷色调更能宽抚心情。

他们坐在玫红条椅等大屏幕叫号。

来看诊的小孩很多,小龄儿童大多有两个或以上家长陪同,像徐方亭和谈韵之这么稚嫩的“家长”真是独此一份,吸引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们也是这种目光的发出者,默默观察着小秧的同龄人,或者同症状的人。

有个比小秧大一点小女孩,穿着红裙子在大厅疯跑,家长叫唤不理会,目光明显不对视,时不时自顾自大笑。她跑到小秧跟前,不看他们,也不看小秧,而是径直盯着他手里的车,忽然一把抓过来。

小秧尖叫大哭,徐方亭和谈韵之懵然一瞬,那边家长先反应过来,夺了车子还回来,连说几声不好意思。

“没关系……”徐方亭把车子塞回给小秧,抱在腿上哄着,不自觉往她的同伴那边瞟了眼,谈韵之居然也看向她。

两个人默契而沉重地认可了同一个看法。

屏幕上叫号金嘉秧,徐方亭抱起小秧就往诊室走,匆忙间背包只挂着单边肩带。谈韵之后知后觉,说了声“我来背”,才把她负重一路的双肩包摘下来。

诊室跟普通医院的没什么不同,只是桌子上多了几个彩色积木玩具。坐诊的男医生脸小显年轻,简介上显示从事精神卫生工作已十余年。

医生不掩好奇,说:“你们是孩子的——”

“我是带他的阿姨。”徐方亭抱着小秧坐候诊椅上,先行回答。

“我是舅舅。”没有其他椅子,谈韵之站在她们后面。

医生说:“你们看起来很年轻啊,孩子的父母呢?”

徐方亭适时噤声,只听谈韵之回答:“离婚了,妈妈在国外,管不上他。”

医生又问:“那平常都是这个小阿姨来带?”

谈韵之说:“家里还有一个外公。”

医生若有所思哦一声,把积木小车拿过来给小秧玩。

小秧果然又开始“推车观轮”,医生不意外地说:“很喜欢轮子啊。”

然后他边观察小秧,边开始问情况。

徐方亭扭头找谈韵之,那边轻轻说“你说吧”,她便开始交底。

医生问:“小孩有发烧惊厥史吗?”

她立刻答:“没有。”

谈韵之忽然问:“你怎么知道?”

徐方亭只好又扭头,说:“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历史病历都没写有,你没看过吗?”

“……”谈韵之一头扎进asd资料里,当然没翻过小秧以前的病历。

后面关于小秧出生时的情况,孕周,是否窒息,有无黄疸等等,都是徐方亭按照一个叫谈润琮的建档手册上面回答,其他知道或者不清楚的都如实交代。

谈韵之在旁半句话答不上,像个失职的男家长。

医生抬头对谈韵之笑道:“你家这个小阿姨请得可以啊,我就没见过能答得这么清楚的,你们当家属的要检讨一下自己了。”

谈韵之汗颜地说是。

医生又问:“你家小阿姨上过学吗?”

徐方亭自己答道:“高中毕业。”

“难怪,这么有水平的阿姨真的很难得。”医生道,然后开了评估的单子,先给小秧做一个系统评估,再给后续建议。

三个人又杀到另外的房间,专门评估的医生一边带小孩做桌面小游戏,一边在表格记录得分项,大人则在旁填写一系列量表。

谈韵之在网上填写过类似评定量表,对小秧的程度有个底。

小秧年龄小,能做的项目不多,很快做到了尽头。

但评估结果出来,谈韵之还是愣神好一阵。

小秧已经22月龄,总体发育水平只相当于14月龄,落后同龄儿童8个月;其中语言发育更短板,只有8个月。

估计实际更差,别的8个月小孩已经会无意识发mama音,可是小秧从没发出过一个音节。

总之,症状全对,该会的都不会。

准备拿结果给刚才的医生看,谈韵之边走边咕哝:“那个脱袜子的题,为什么一定要从袜口往脚尖方向脱啊?”

小秧直接从脚尖拔.出来,不然这道题的分数还可以拿下,稍微提高总得分。

徐方亭说:“可能为了测试是不是从其他人那里学来的吧。”

谈韵之振振有词:“我就是从脚尖拔的!长这么大还是!这有什么问题!”

徐方亭不禁想起昨晚adidas的白袜子,错愕道:“你为什么要从脚尖拔?”

“……爽!”

“可是袜子拉长容易坏掉。”

“那就买新的呗。”

“……”

徐方亭往上掂了下小秧,没再跟他争论,“喂”了他一声,示意他看旁边的房间。

里面有七八个小孩,每人头上都带着一顶“帽子”,“帽子”引出几根导线接连到桌面上的仪器。小孩们无一不在看着动画片,估计这样才能安坐。

她压低声,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强势:“千万不要去这种治疗,又花钱又浪费时间,根本没用!吃药也没用!”

谈韵之倒是肯定地嗯了声。

回到刚才的诊室,医生下了asd的诊断,谈韵之也说不上意外,只是心死得更明明白白。

医生让他们一会到分诊台要康复机构的表,建议选一个离家较近的机构上课干预,毕竟每天都要上课,去太远大人和小孩都折腾不起。

“或者你们也可以试试经颅磁治疗?”医生说,“像刚才评估室旁边那个房间的小孩一样,有些家长反应说有效果。”

“不用!”

徐方亭和谈韵之异口同声。

医生无所谓笑了笑,又说:“小孩是沁南市户口吗?”

谈韵之说是。

“沁南市户口去相关机构上课,每年可以报销3到5万的训练费用,减轻负担,”医生敛了表情,用一种近似宽抚的语调,“因为孤独症,它属于一种精神残疾,小孩可以办一个残疾证,然后向残联报销……”

精神残疾,若换成通俗语言,那就是疯子、傻子、脑子有病,谁会把一个表面完整无缺、拥有无限未来的2岁孩子跟残疾划上等号?

谈韵之纵然研究了好一段时间的asd资料,但也仅仅把小秧和asd划上等号,知道他存在这样的障碍,从来没有定义为残疾。好比在他眼里,小秧只是得了感冒,医生却诊断为癌症。

徐方亭说“我们再看看”,然后把他拉走,连背包怎么回到她肩上,谈韵之也记不清楚。

儿童医院门口架了一座滑梯,小秧挣扎着要过去,徐方亭追着跑,还抽空大声提醒他。

谈韵之坐到场地边的水泥条凳,背对着滑梯。

从小到大,他接触过的都是正常人,没见过残疾人的影子。可能像徐方亭哥哥那样的重度人士,只能被关在家里。

他想起上小学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次次考试倒数,在他看来简单的数学题怎么也学不会,普通话发音不准确,一直把他叫成“谈韵叽”,连老师都骂过他蠢笨如猪。

他接受的教育是众生平等,可是认知在此刻颠覆。

有些人生来就无法拥有一部分能力;有些人能力的上限,可能只是普通人能力的基点;有些人幸运当上兔子,跑得快,可以偷懒,有些人只能当蜗牛,全力以赴,昼夜不舍地蠕动,也不及兔子一步的距离。

徐方亭偶然的一瞥,看见谈韵之抹了下眼角。

这个背影和动作她并不陌生,只是原型不是谈韵之,而是她的妈妈。小时候自从她开始发觉她哥有点不正常,像个疯子,整天陪着看不见的伙伴哈哈大笑,徐燕萍枯坐抹泪的背影也频频进入脑海。经年累月,深刻如昨。

小秧刚好滑到滑梯底,她弯腰一把抄起他腋窝,飞转一圈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把他盖到谈韵之背上。

“舅舅背。”

谈韵之没回头,下意识反手揽住小秧。

“别灰心,我们一起加油吧。”徐方亭松开小秧,只扶着背部,轻轻说一句。

谈韵之没有应她,吸了吸鼻子,依然低着脑袋,把小秧勾进怀里,横抱着。

“以后你叫谈嘉秧,不叫小秧了。等你上学老师可不会叫你小秧,只会叫谈嘉秧。谈嘉秧是你,徐方亭是阿姨,谈韵之是舅舅,知道了没有?”

他埋在小秧胸膛,发疯蹭了蹭;小秧咯咯大笑,不知人间疾苦,灰色短袖前襟留下几抹不属于他的深色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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