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孩童打架和大人斗殴是一个道理,靠的不只是力量,更是勇气。此刻,凤欢就很有除恶的勇气。只见她一屁股坐到霸王身上,拿出图画书里看到过的壮士驯马,英雄打虎的尽头,冲着男孩狠狠揍起来。小霸王从没见过这样凶悍的女娃,他当然不能含糊,奋力挣扎,反身抓住凤欢的石榴裙。二人就此滚在一处,一边厮打纠缠,一边骂骂咧咧。
两府女官慌忙解劝,可不想这两个娃娃越战越勇,竟然完全扯不开。
“坏蛋!坏人!”
“你才是。。坏。。你是。。你是奸贼!”
紫袍娃娃骂的“奸贼”一词其实是很文雅的,比女世子的“坏蛋”高明百倍。可是吵架靠的不是文采,而是气势和口齿。女娃的口齿显然要更加凌厉。于是在嘴炮上又吃了败仗的紫袍娃彻底愤怒了,他仗着自己肉大身沉一家伙压到女娃的肚子上。女娃吃痛,张开嘴一口咬到紫袍娃的腿上,一记杀招痛得小霸王吱哇乱叫。紫袍开裂,红裙破碎,两个娃娃的头发腰饰也纠结在了一起,可他们依然谁也不肯让步。
这一场架打得惊世骇俗,光彩夺目,把那十几个少主全都吸引住了,孩子们忘记了“尿意”和“哭意”,聚拢过来观赏这场比斗蟋蟀有趣百倍的男女互博。
“打呀!打呀!”
“咬他!”
“当心,当心拳头!”
。。
未成年观众们个个无比兴奋,精神百倍。
“哎呦,小祖宗,小祖宗哎!”
“这这这,这可怎么好?”
“快请尚宫。”
“不可不可,冲撞了皇家可是死罪。”
成年观众们早已满头大汗,哭爹喊娘。
一片吵闹喧哗之中,不知何时,女官们惊讶地听见了一阵笑声,不是孩子的,而是大人的。雄浑醇厚,竟然还是个大男人在笑?
何人如此大胆?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来人顿时吓得腿软,纷纷跪倒在地。
原来那个大笑的人,正是金冠锦袍,雄姿英发的权奸鸿昭。在他身边站着的女人,风姿绰约,孕相初现,绝美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正是来归数月,身怀六甲的摄政王妃夏攸宁。
王妃似乎很能体谅自己夫君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臭毛病,甚至还能夫唱妇随地笑着。另一边,同来的帝君鸿煦却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他已秀眉紧蹙,脸色阴郁,为这男女大战一出武戏扶了额。
“成何体统?”
鸿煦的声音不大,却很有效,陷入酣战的紫袍娃听见父君一声斥责,顿时蔫了。乖乖松手,撇下发愣的凤欢。
鸿煦仍想训斥几句,尚宫徐婉贞却已经抢先赶上去蹲下身,抱住男娃,拿出绢子小心擦拭他头上的汗。
“君侯,小祖宗。你看看你,哎呀,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君侯?
宫中最高女官恭恭敬敬叫“小霸王”君侯。
哪位君侯,难道会是……
跪在地上的众人偷眼打量那个被徐尚宫搂住的娃娃,这才发现他紫袍的下摆装饰了云纹,上头绣了一只素白孤鹤。
整个暖阁里的大人全被吓出了冷汗。他们终于明白,这个被凤欢推到,按在地上又打又咬的小毛孩,竟然就是今日的主角,也是这十七个少主共同的“盟主”——云中君凤骅。
孩子虽不懂,大人们却知道,今日这场各州少主的集会,最早是源于两月前天台宫里一桩不起眼的“命案”。
说是“命案”,其实也并没有死人。只是幽篁馆养的那只雄食铁兽趁着驭兽人疏忽忘锁兽栏的机会,逃了出来。后来被值守的羽林卫发现,捕捉不住,终于打死。
云中君喜欢那只宠物,自此郁郁不乐,帝君怜惜儿子,又念及他到了启蒙学习的年纪,这才以天子的名义,下书召请各州牧诸侯送自己的世子来长安求学,待诏内廷,一则为朝廷培养后备人才,一则也为小君侯排遣孤独寂寞。
“食铁兽之死”的故事狗血荒唐,可是只凭这个狗血荒唐的故事便足够让天下诸侯割舍幼子,骨肉分离。诸侯们虽然无奈,却不难理解皇家自私无情的做法。
这招不新鲜,前朝上下相疑之时,妖后赵节之子暴君陈厉帝就曾经用过。民间管这些被送入京的孩子叫做“保质童子”。
不过这一次,是在“盛世”,坐天下的是“仁君”,所以,索要质子的暴|政*被包装得十分体面。强制“索要”变成了自愿“征求”,“征求”之时还把话说得入情入理,哀婉恳切。
争相应征的诸侯们知道,软刀子杀人,也是杀人。不过若不应征,不就等于否认了自己一州之长的“江湖地位”吗?你不捧天子的场,愿意代替你奉天子的还有许许多多。所以无论口气多好听,只要是朝廷的旨意,只要各州牧神智还未失常,他们就一定会高高兴兴把世子献给天子以表明自己忠心耿耿,绝无不臣。这把软刀子是高人所磨,磨得锋利好看,杀人无血,比前朝暴君的手段高明许多。召请的理由冠冕堂皇,温情脉脉。实际的结果还是诸侯纳质,天子安心。
小“上卿”们一旦入宫,他们就将与云中君,与朝廷,同吃同睡,共荣共辱,齐生齐死……
此刻,童子“会盟”还没开始,盟主就被小海陵揍翻了,这可如何是好?
各州女官吓得面无人色,各州少主大多还懵懵懂懂,不过看到大人们惊慌失措的架势,也能够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便都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暖阁里气氛凝重,众人心弦紧绷,摄政殿下却仿佛捡到了什么乐子似的,他溜溜达达行到近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打得乱七八糟的娃娃。
海陵府女官已经快要吓晕了,不想自家少主竟捅了这样大的篓子,若是东皇震怒,下令严惩。。
她可不似少主这样胆大,还能不慌不忙地站定了,她早已腿软,吓得拼命磕头,连喊“殿下饶命”。
鸿昭却不管这些,他弯下腰,用欣赏的眼光仔细看了看揍翻自己儿子的女娃。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星眸之中漾出一丝温暖。大概也是因为鸿昭其人虽然英武长壮,面孔却到底不算难看,加上此时又满面堆笑,十分欢喜,孩子也能分清美丑喜怒,是以女娃凤欢见到他时,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些好奇。
鸿昭看她,她也瞪着美丽的眼睛,打量起鸿昭来。
“你干嘛打他呀?”
东皇柔声询问。
“他抢东西。他是坏人!”
凤欢一指坐在地上的云中君,回答得响亮干脆,毫无畏惧。
“你?你才是坏人!”
小君侯气愤难平,要不是尚宫按住了,险些又要扑过来厮打。
凤欢气鼓鼓瞪着眼,不躲不藏,腰杆挺得老直。
“你来,我还打!”
一个小小女娃竟能有这样的胆识力量,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实在似曾相识。这一瞪眼,一挺腰的架势立刻对了摄政王的土匪脾气,他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好!好丫头!真吾儿妇也。”
“吾儿妇”?!
所有人听见这三个字都变了脸色。
鸿昭说完也立刻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其实,从今天一大早,他接到兄弟的消息,说那人不来见证“会盟”,一切“但凭东皇做主”时,他便开始气得思维混乱了。
他料得不错,天子到底是有气吞山河的雅量,哪怕是像今天这样要紧的事,她也还是死死躲在云梦草庐里不肯露面。
他虽料到了,可还是生气。
他做主,他要如何做主?
儿子是两个人的……
她知不知道,他想着她,想得快要发疯……
他是忍得十分难受了,才没有把她捉回来好好收拾。
便是摄政这样杀伐决断的人也总有一二刻血气上行,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步入暖阁时正为婆娘无情气得脑仁发痛,扭头就看到儿子打闹,憨态可掬的模样,偏偏陪打的还是个女娃娃,美貌非常又凶神恶煞。
猛然间,鸿摄政竟仿佛看到了当年小霸王鸿吉利与母老虎翎公主掐架的影子,悲欣交集之下,一句“吾儿妇”便脱口而出了。
他胡说不打紧,众人却被他弄得十分尴尬。
什么意思?
难道传言不实,云中君不是龙神后裔,而是。。
好在还有摄政王妃知情识趣,她愣了片刻,笑盈盈上前扯了扯东皇的衣袖,娇嗔道:“夫君,妾尚不知腹中所孕是男是女,如何就说这样的玩话?”
鸿昭这才回神,微蹙的眉舒展开,扭头看了看攸宁,随即回复了爽朗的笑容。
“哦。呵呵。确是玩话。夫人提点得很对,万一是女孩,也可同这小女公子结拜嘛。”
他说罢了,亲亲热热搀起攸宁的手,演上一出“恩爱相知”,免去了一场尴尬。
鸿煦见此情景,暗舒一口气,他虽一直提防着这个北疆来的“嫂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夏攸宁确实是个长袖善舞的聪明女人,让人很难讨厌。
东皇演够了“恩爱”,又想起了点正经事。
“哎,那丫头,你是谁家娃娃?”
没有人敢回东皇的话,包括跪在近前的女官们。过了片刻,还是另一边搂着凤骅的徐尚宫,尴尬地笑道:“殿下不知么?这位女公子乃是。。海陵王的世子。”
此言一出,鸿家兄弟全都吃了一惊。
“凤萱?”
鸿昭惊呼出声。
“甘泉府……”
鸿煦轻轻自语。
二人再看那女娃,果然脸容娇媚,身段窈窕,眉眼之间的风流神采更是像极了天狐郑桓。
弟兄二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不能再扯了,赶紧散了吧,再扯又是一场宿世冤孽。
凤骅可不知道这些烂账,他还坐在地上生闷气耍无赖,不肯听徐尚宫的话起来。鸿煦忖了忖,觉得以自己嫡子的牛脾气,是强求不得的。他让身旁侍从宣读教令,请众人先去紫宸殿等候。
各州女官得令如蒙大赦,忙磕头谢恩,扯着着自家的少主去了。就连那个怒揍“盟主”的小海陵也被死拉活拽地离了是非之地。
鸿昭体贴,亲自扶王妃同小舅子攸宇一起去了。
阁中只剩下帝君和仍在地上软语安慰凤骅的徐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