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象转瞬即逝,眼前还是午时明媚的阳光,谢芝缨却觉得头一阵眩晕,身子一晃,竟然跌坐在地。
红玉吓得扔掉手中药包扑过来:“姑娘!”
谢芝缨甩甩头,狠命地一掐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日夜思虑加上月事不止,精力的确不行了。
肚里火烧火燎的,她回来得晚,已经过了饭点儿,而翠珊得了程夫人欢喜,被留下用饭,趁着吃饭的功夫,怕是又能编派很多她的不是出来。
“别紧张。我大概就是饿着了。”谢芝缨双手一使劲,就着红玉拉扯的力道站起身,“赶快回去吃饱喝足,我得好好睡一觉,歇歇脑子。”
然而回去后她的脑子也一直没停过,就是吃饭也在回想自己下跪被笞打的情形。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按说现在程老爷惹恼了皇帝,随时面临降爵的危险,看看又要科考了,程家有求于谢家,怎么着也不能现在就对自己发难啊。
程夫人举着戒尺的时候,那脸上铁青狰狞,活像一头夜叉。是什么原因让她对自己恨成这样呢?
回来后她试着召唤手串,可是它什么反应也没有。这神秘手串是那样难以捉摸,永远不能知道它几时会有动静。像上次百里昭那样迫得她精神高度集中,成功地唤醒手串的情况,真是仅此一回。
“嘶。”舌尖传来火辣辣的痛觉,谢芝缨这才发现自己刚舀了一匙羹红玉刚盛好的滚烫的汤,机械地朝嘴里送,被烫到了。
“姑娘。”红玉急忙端了一杯凉茶递到谢芝缨嘴边,“奴婢知道您是气程夫人翠姨娘她们,好歹吃饭的时候慢慢享用,别叫这些人影响胃口。您这身子还没好呢,本来就睡不好,要连吃都吃不好......”
谢芝缨一连喝了好几口凉茶,觉得嘴里舒服了一点。
“哈,你这丫头,倒抢白我一顿,”她开始打趣,“谁叫你端这么烫的汤。”
红玉见她神情恢复了正常,这才笑着坐回去:“这是西湖牛肉羹,今儿厨房做了这个,刚好也是您喜欢的。人家怕冷了腥,趁热给您盛了端来,您还不领情数落人家。”
谢芝缨又舀了一匙羹,吹了吹,小心地啜。
“唔,味道真不错,是哪个婆子做的?张妈?徐妈?”
听风阁小厨房的婆子,她印象中没有哪个擅长做这种汤的。
红玉见谢芝缨果然喜欢,又拿了一把匙羹放在那汤碗里搅动,缕缕白色的热气缓缓升起。
她边搅动边道:“不是哪个婆子。奴婢特意问了问,说是晴柔做的。”
“晴柔?”谢芝缨愣了愣,“她不是伺候在世子书房?怎么跑去厨房做羹汤了。”
红玉撇嘴道:“今儿咱们出去了,可不就母猴儿做了大王。还能是咋回事儿,被人看穿了心思,怂恿指使着献艺,好让那只猢狲端去讨好主子呗。”
“哈哈......”谢芝缨差点喷了嘴里的汤,“你说翠珊是母猴子!嗯,也对,书房里的那两个丫头是新来的,长得都不错,可也都盯着世子呢,翠姨娘大概是骗晴柔说世子今天突然想吃这个,要她做多些,转手就借花献佛端去玉澜苑了......咦!”
她眼睛一亮,手中的汤匙落在碗里,把红玉吓了一跳。
“姑娘?”
“我大致猜到她,或者她们,打算怎样陷害我了。”
谢芝缨一改方才愁眉紧锁的样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出灼灼的亮光,好像瞬间被点燃了斗志。
“陷害?您说翠姨娘和蒋姨娘?”红玉没懂,“哦,她们打算让晴柔陷害您吗?”
“不是。咱们先吃饭。我只不过猜到这一点,但愿没猜错,吃完咱们好好找找。”
谢芝缨答非所问,说完,便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填进嘴里大嚼起来。
红玉依然没明白,但还是点头:“姑娘让奴婢做什么都行啊。”
她也不再问了,主子终于能开怀大嚼,这才是她最高兴的。
用完饭,谢芝缨将卧房门从里锁住,递给红玉一串钥匙,命她把陪嫁来的那些箱笼一只只打开,一个一个地翻找。
主仆两人忙活一通,终于在一只放冬衣的箱子底下翻出一个青布小包裹。
“这是什么?”红玉打开了包裹,“这些箱子都是奴婢收拾的,奴婢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包裹一打开,里面是些色彩鲜艳的碎布。
“这、这就是姑娘说的,翠姨娘要陷害您的东西?魇术不是还得有什么金纸银针、桃剑咒语之类的……”
谢芝缨把一片片碎步抖开检查,没发现别的东西。
“嗯,她来的日子浅,同伙也死了,自己又一次都没有出去,不能去外面买那些东西,但是做个布偶小人儿,上头写点诅咒的话,塞到她自己和蒋姨娘床铺下,然后赖到我头上,说这些碎布是我用剩下的,还是可以叫人信服的。别忘了,她以前可是贴身服侍我呢。”
谢芝缨说着扬起那串开箱笼用的钥匙。
“翠姨娘早就配了相同的一串钥匙?”红玉气得把钥匙一摔,“回头就去换。”
“这小布包我可是头一回看见。不是你也不是我放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她对我的东西太熟悉了。今天咱们出去了,翠姨娘真是没少忙活呀,怎么这样心急呢……嗯,也许是因为知道程彦勋快要搬出去做事长久不回,想趁他在的时候把我踩到泥里?”
红玉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嘴里不住地骂翠珊毒妇。
谢芝缨把其他的箱子收拾好,笑嘻嘻道:“别气啦。既然知道她是什么伎俩,就有得对付。”
“奴婢把这布包拿出去烧了!”
“不。傻丫头,咱们还原样放回去。”谢芝缨摆手阻止,“我有更好的法子,叫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红玉说起晴柔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前世晴柔也叫程彦勋给收了房,一时宠爱无比,后来却被发现做了镇魇的布偶害人,被害对象就是蒋淑琰。晴柔被乱棍打死,反正她也是买来的丫头,是个孤女,犹如无根之木,死后尸体被随便处理掉了。
这件事,谢芝缨现在才明白是翠珊干的。想来,当时晴柔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吧。
翠珊算计了蒋淑琰,又怎肯放过算计她这个正室。程夫人知道儿媳妄图通过巫蛊之术害自己的亲侄女,就是再怎么想讨好谢家,也不可能对她从轻责罚。
谢芝缨的眼中泛起了寒光。翠珊,不能再留你了。这一次,我要你像从前的晴柔一样。
……
谢芝缨带着红玉做绣活儿,很晚才睡。
似乎是站在花木葱茏的庭院里,耳边传来欢快的鸟语声,飒飒轻风吹叶声,来往忙碌的下人们的脚步声。
眼前是一株石榴树,秋意盎然,石榴树上挂满青青的小圆果,有的已泛起几分红晕。
伸手捞过一颗来放在鼻子下嗅,清香中带着丝丝凉意,渐渐地转成了苦涩,充斥着肺腔,弥漫到全身。
“姐姐今日精神头儿不错。”
回转身,是眉开眼笑的窈窕美人,乌发如云,红唇娇艳,益发衬得自己这个弃妇苍白憔悴。
翠珊笑道:“姐姐来玉澜苑找夫人,想要跟世子和离?别做梦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姐姐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侯府少夫人吧。”
谢芝缨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问:“世子对我明明半点情意也无,为什么不能放我回家?什么叫没到那一步?你们到底在算计什么?”
“哎呀呀,姐姐说这么多话不累么?”翠珊已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将鬓边的一缕头发拂至耳后,谢芝缨看见那串碧绿的珠串幽幽反射着阳光,刺得她眼痛。
珠串忽然无限放大,变成了一颗颗骷髅头,每个头颅都发出磔磔怪笑,它们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好像要把她吞下去......
谢芝缨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床前立着一个人影,她下意识地抄起瓷枕砸过去。
“谢九姑娘。”
百里昭接住瓷枕放在床脚,转身走到梳妆台边靠着,负肩而立:“做噩梦了?吓成这样。”
说着,熟门熟路地点燃了妆台一角的小琉璃灯。
谢芝缨坐起来,擦着额上冒的汗珠:“明明是殿下突至,吓到我了。”
他有阵子没来了。不过他出现在她的卧房里,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为着这个,平时睡觉,她都在寝衣外面松松地套上一件外衣。
“嗯。给你查那些东西费了点功夫。”百里昭把一个信封放在梳妆台上。
谢芝缨已下了床,闻之欣喜地走过去:“太好了,多谢殿下。”
她从谢家回来之后,就按照和百里昭的约定,把祖母交给她的那两本名册转交给了百里昭派来程家保护她的人。那是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粗使丫头,自称叫朵朵。朵朵表明身份的时候谢芝缨差点没把下巴掉下来,怎样都看不出这丫头会半点儿功夫呀。
朵朵拿了名册就走了,谢芝缨也不便多问,不过百里昭显然是明白了她的需求。
谢芝缨边拆信封边道:“为何不让朵朵给我,还要劳烦殿下亲自送来。”
信封里必定是百里昭帮忙筛查的谢家可疑人,她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
百里昭没有立即回答,谢芝缨却在说完后就顿悟了。他说过有需要会来找她,那么这次他又遇见难题了吧。
记得上次她,哦不,是手串,预料到他刺杀皇帝来着,也不知这一劫他渡过去没有。
百里昭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卧房,那些红艳艳的新婚饰品都已经撤掉了,房间布置得极其素净,一望而知,这女子没打算停留过久。
他想起幕僚对谢家那些无心的议论,轻轻笑道:“我今晚正好有空。朵朵么,我让她忙别的去了。”
“......殿下刺杀皇上了没有。”
谢芝缨问得很直白,百里昭被逗乐了:“还没有,东西都还没备妥。”
这对话真诡异,好像他真的有谋逆之心似的。
谢芝缨不觉看了看百里昭。那他今晚过来,是单纯做信使的?
“知道卫修吗?”百里昭的脸色被灯光衬得阴晴不定。
“从未听说过。”谢芝缨想了想道,“是江州卫家的子弟吗?”
江州在南方,卫家是当地最大的世家,天渊建朝之初就已是百年望族了。
“是。卫修是有名的江南才子,但他一直不走官途,说是厌倦陈腐的科举制度。”
“噢。”
谢芝缨不解,他提这个人做什么。
百里昭讥讽地说:“此人学识渊博,聪明绝顶,不愿空承祖荫,又唾弃科举选拔,最近投到了我那位三哥,逸王门下。”
“哦......”
原来是这样,追随一位他觉得有望即位的“明主”,将来“明主”成功,他就能一步登天了。
“我听说卫修给我那三哥出了个绝妙好主意,是算计我用的。”百里昭耸肩,“可惜我就知道这些,再细就没打探到了。谢军师,帮我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