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宁毫无惧色地直视着皇后的双眸,“真实的缫丝坊里,这些剥好的蚕丝是被凌乱地扔到晒台上,晒台是一块木桌,上面没有好看的缎布。空气里充满煮蚕蛹的味道,没有舒服的仪仗。真正的剥丝是很艰难的,皇后您拿到的蚕茧都是下人精心挑选过,很容易剥离的。”
皇后不无震惊,“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
楮宁莞尔一笑,“因为辽国的女子不是被养在深闺,就如传言所说,我曾跟着父王去民间暗访,也跟着将士们上过沙场。皇后娘娘的亲蚕仪式,只是深宫里的一场仪式,是一场华丽的祈福,而不是真正的用血肉去换太平,用汗水去谋生计。京城贵女们养尊处优,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去琢磨怎么走路好看,什么发髻更美,什么妆容更俏。而辽国的女子和男子一样,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是要拿起刀剑的,何来的时光去注重小节。”
曹皇后也莞尔一笑,“的确如此。所以这宋国终究不是辽国女子的好归属,这辽国女子也作不了宋国的女主人。”
楮宁心底冷笑,总算是说到正题了。
高滔滔适时地开口说道,“皇后,滔滔倒是不这么觉得,若女子真心爱慕男子,我想是愿意为之改变的。”
曹皇后阴沉着面色,“千珏公主,你与贤王关系匪浅,汴梁城里已传的人尽皆知。你是辽国的公主,贤王是大宋的将军,如今因为此事,上至朝堂,下至民间,对贤王都生出非议。皇上与本宫是看着宗实长大的,自是疼爱的,宗实早已禀明了心意,皇上与本宫不舍得生生拂了宗实的意,只是,要做贤王妃,这礼节少不得,这种光天化日举止亲昵、招摇过市,引得流言四起的可是要不得。这日后专宠、枉上,都是大错。本宫着意让你进宫来学习汉人礼教,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楮宁心底一下子阴了天,原本自己是辽国的使节,又贵为公主,整个宋国都奉若上宾,不敢得罪,不敢质问。如今因为跟赵宗实的关系,却要被训斥,还要学礼仪,可是如果要跟赵宗实在一起,这些似乎是无法避免的。
心里的阴沉半分不曾显露出来,楮宁神色谦逊地颔首,“那就麻烦皇后了。”
高滔滔把最后一团丝也放进托盘,挽着曹皇后的手起身,“这就妥了,皇后,咱们走吧。”
曹皇后点点头,两个人相挽着出门去了。
楮宁和贺鸢被留在了原地,看来被叫来亲蚕,并不是真的参礼观礼,全是为了刚刚那一番话罢了。只是楮宁疑惑的是,这皇后言外之意,是准了自己与赵宗实的关系,这高滔滔怎么也不见在意,反而轻松愉悦呢。
贺鸢扯扯楮宁的手臂,“走吧,楮宁姐,咱俩也回贺庄吧,什么亲蚕礼,好没意思。”
楮宁斜睨着贺鸢,“这是在皇宫,你说话啊,最好小心些。”
贺鸢后知后觉,赶紧闭紧了嘴。
出了皇宫,贺鸢才敢再说话,“楮宁姐,你真的要进宫来学什么礼节啊。说是学礼节,肯定没什么好事。”
楮宁叹了口气,“能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问问义兄,或许他有办法帮忙推掉呢!”
“这事,不许让他知道。他若是帮忙推掉了,我和皇家就算是结下了梁子,他日后只会更难办。”
“楮宁姐,你和宋国的皇家,梁子本来就不浅吧,”
“呃……”楮宁噎住,“那从现在起,我总得好好入境随俗吧。”
“啧啧啧……”贺鸢摇摇头,一副先知的模样,“楮宁姐,以我对你的了解啊,你是随不了这个俗的。”
楮宁瞥了贺鸢一眼,“你很了解我吗?”
“那当然啦!”贺鸢扬起脸蛋,“你最善于暴力解决问题,能动手的绝不废话,最讨厌逢迎客套,别人对你不好,你就对别人更不好。中原呢,崇拜的就是逢迎客套的那一套。那些个名士风雅,不都是互相恭维和吹捧起来的?我可想象不到楮宁姐你拿着小团扇,迈着小碎步,在后宫里赏花喂鱼,见着情敌还亲昵地叫姐姐的模样。”
楮宁脸色愈发阴沉,“好了,你别说了。”
贺鸢双手捂嘴,探究楮宁的脸色。
楮宁气馁地说道,“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好像的确做不到。”
贺鸢赶紧堆上一脸笑容,“楮宁姐,你也别气馁嘛!你努力啊,义兄纵使后宫佳丽三千,他最爱的肯定还是你!你就不用怕什么了啊!”
“那如果有一日,他喜欢上了其他女子呢,又或者有一日……”楮宁的声音越来越小。
贺鸢苦着一张脸,“楮宁姐,我错了……你开心点,别往心里去……”
楮宁扬扬嘴角,眼睛里却没笑意,“你没错。”
一路上贺鸢再不敢说话,心里一直打鼓,楮宁姐可别被自己说的,伤心之下一走了之啊。
第二日,按所想,楮宁被曹皇后召入宫中。
为了跟赵宗实有个未来,楮宁还是决定尽力一试,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训导她的人不是曹皇后,而是高滔滔。
高滔滔把一本《女诫》放到楮宁面前,“千珏公主,姨母她着我替她传话,今日就把这女诫抄上三遍,有不懂的问我便好,我就在旁边候着。”
让高滔滔来训导,分明就是在折辱和立威,从这一刻开始,楮宁的身份便在高滔滔之下,是有多怕自己抢了高滔滔日后的正宫之位,楮宁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有劳。”
高滔滔温婉地一笑,踱步到了侧殿,拿起一本《程朱理学》,翻读了起来。
楮宁心中所有的怒气化作一纸草书,草草地抄了三遍女诫,连午饭也没有吃上,午后才抄完。拍到高滔滔面前。
高滔滔拿起面前厚厚的纸,“哎呀,公主,这草书可不行,草书求快,皇后娘娘定会以为公主没有把这字里行间的深意领会到。还是请公主以楷书再抄上三遍。”
楮宁怒视着高滔滔,贺鸢说的没错,她现在想一掌拍到高滔滔的额头上,心里默念了十几遍赵宗实的名字,这才平息了心里的气愤,“好。”
楮宁转身回到桌案前继续奋笔疾书,偶尔抬头看看高滔滔,暗叹这女子倒是耐得住性子,一整天坐在椅子上看书,一动也不动。
夏天的白昼很长,可到了入夜时分,楮宁仍在抄写。
高滔滔着人在屋子里点了灯火,桌案边的灯油熏得楮宁眼睛作痛。
“高小姐,这宫里的灯油何至于如此劣质?”
高滔滔依旧温婉的样子,“公主,我们皇上尚且倡导节俭,这各宫各院的用度自然高不过皇上去,想来是不如辽国宫中。”
这灯油绝非是节俭的程度,寻常百姓家也用得比这好些,这种低劣的灯油通常用在各家挂在户外的门前灯,楮宁盯着高滔滔看了许久,还是忍了下来,继续抄书,赶紧抄完回去要紧。
身边侍立的宫娥忍不住打了呵欠,高滔滔瞥了那宫娥一眼,宫娥连忙跪下,“奴婢知错。”
“起来吧,警醒着,别再犯便是,我倒是好说话,若是姨母在这,你可就惨了。”高滔滔温和说道。
楮宁心里冷笑,这高滔滔倒是会收买人心,早就到了宫娥换岗的时候,她却以不能打扰千珏公主抄书之名让换岗的宫娥在外等着,不能进来,屋子里的宫娥也不能去休息。此刻怕是满宫的宫娥都恨透了自己,因为自己抄书而害得他们受苦。此刻高滔滔再这么施恩一番,更是衬得她温和善良了。
楮宁大笔一挥,“好了。”
高滔滔走到楮宁身边去看,蛾眉微蹙,欲言又止的模样,“公主……”
楮宁往椅子里靠倒,“高小姐有何见教,直说。”
“公主抄书的时候,心啊,定是不静。这字迹这般不整齐,姨母怕是会责备。”高滔滔一副为难的模样。
楮宁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若是责备,就责备我便是了。你就拿这份去交差吧。”
说完楮宁便阔步离开了。
楮宁越想越气,出了宫门便从一个小侍卫手上夺了一匹马,策马狂奔而去。
走了没多久,一声哨声想起,马儿不受控制地朝反方向跑去。不久,跑回了宫门口。
漆黑的夜里,红漆铆金的宫门下,借着宫门处的火光,楮宁认出那一袭青缎阔袖长袍的是赵宗实。
赵宗实上前,“原来,是你夺了我的马?”
楮宁正满心委屈,见到赵宗实,眼睛里隐隐有些泪光,“我怎么知道是你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