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宁上前一步,“老毒医,关于我父母之事,你还没告诉我。把我引来这个破地方,该不会就是为了引你的好徒儿出现吧?”
老毒医叹了口气,“罢了!后来居上啊!如今是晚辈的天下了,我这老头只能认喽。”老毒医瞥了一眼楮宁,“站到墓碑前去。”
楮宁闻言心中不安,莫非真如自己猜测,但也听话地走到了墓前。
老毒医又看了看贺鸢,“贺鸢,你也站过去。”
贺鸢只觉得莫名其妙,转头又去看看赵宗实的脸色,赵宗实也微微点头,贺鸢便听话地走到楮宁身边,面对了一座无字墓碑。
老毒医也走到墓碑前,盘腿坐在墓碑边上,斟了两杯酒,一杯酒撒到地上,一杯酒独自饮下。想了一会儿,又倒了一杯撒到地上,一边自言自语道,“戚儿也去了,不知你们阴间可相遇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剩了我到最后。”
老毒医看向楮宁和贺鸢,“楮宁丫头,你没猜错,这墓里的,就是你的父亲,贺成元。”
“啊?”贺鸢惊叫,“我爹?”
老毒医点点头,“嗯,也是贺鸢丫头的爹。”
楮宁和贺鸢彼此相看一眼,这……太离谱了,两人都不敢相信。
老毒医目光望向虚空,迷离着双眼,道起回忆里的种种,“这话,该从哪里说起呢?唉……很久了。与贺鸢这般年纪的时候,成元外出经商,与我结识,我救他一命,他与我结义为兄弟。后来他每次外出经商,都会与我相约结伴。我自幼无亲,便将他视作亲人,第二年,我们一起去回鹘拓商路,遇到了常戚,初见常戚,如见天人降世,我爱上了她,他也爱上了她,可是常戚爱上的是成元,他们二人私定终身,我一时难过失意,便远离他们而去。可短短半年之后,成元却回到宋国,娶了商水家的女儿,也就是贺鸢的娘亲。我得了消息,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此时常戚必定肝肠寸断。我快马飞奔到甘州,却只赶上了常戚和亲往辽国的仪驾。我跟着仪驾到了辽国。得了机会终于和常戚见了面,常戚却跪在我面前,求我给他拖延生产日子的药,我这才知道,当时贺齐老太爷为成元安排了亲事,成元作为长子,若成了别国驸马,便再没机会继承贺家的财产,于是他选择回国结亲,他走后,常戚发现自己有了孕,回鹘信奉圣教,女子婚前失贞是要一死保全名节的,恰逢辽国提出和亲之策,本来回鹘已经选了宗室女入辽,常戚为了保全腹中的楮宁,自请以嫡公主身份赴辽和亲。常戚本就风华绝世,很快便得了辽帝的恩宠,本是五月怀胎的身子,常戚瞒天过海,说成有孕三月。我不忍常戚独自面对这一切,便帮着她延期了生产日子,楮宁顺利成章得了公主的身份,巧得是这延期了的日子正赶上了那帝王花一夜绽放。”
“我与母妃,都有愧于父王。我竟然还去争什么皇位。”楮宁自嘲地笑笑。
“这话不能这么说。”老毒医否定楮宁,继续道,“后来,在萧挞里那死女人的算计下,当年为常戚所收买,帮常戚一起欺君的太医出卖了常戚,说出常戚入宫三个月就有了五个月身孕的事情。辽帝一怒之下彻查,便查到了成元身上。男人啊,在女人一事上无法大度。所幸辽帝爱常戚至深,他终究未能舍得常戚。辽帝向贺庄乃至整个宋国施压,若贺成元不死,贺庄的生意永远别想进到辽国来,辽宋榷场也是枉谈。所以……最后贺齐亲自杀了自己的儿子,我匆忙赶到,本欲救他,他却一心求死,他说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保全常戚和女儿。成元死了,贺鸢的娘亲才知自己的夫君一直爱着别人,抑郁之下便也自尽了,扔下了襁褓之中的贺鸢。”
“也就是说,父皇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楮宁拧着眉头,父皇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女儿,却依旧疼爱了自己十几年……他才是真正爱母妃的人啊。
贺鸢两颊已经湿润,言语凌乱,不知所云,“爹和娘……竟然是这样……爷爷亲手杀了爹爹……后来呢?”
老毒医叹了口气,“后来,就是我了。看着常戚和成元这一场生死闹剧,自己重又成了孤家寡人,没了知己,没了爱人。于是我便决定做点什么,贺齐和贺成元一心以家业为重,为了家业所以贺成元辜负了常戚,为了家业所以贺齐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那我就毁掉他们的家业!贺齐本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成元死后,贺齐的其余儿女先后死于我的毒药上。贺齐孤家寡人,守着唯一的孙女到死。”
“是你?”贺鸢哭泣着,“可爷爷说……是朝廷……”
老毒医哈哈大笑起来,“这事,可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回斗赢了我徒儿赵宗实的事情。原本贺家子嗣之死是迷案,后来我昭告天下稽佘是我的关门弟子,也顺便告诉了天下人这稽佘是赵宗实的心腹。彼时多年已经过去,没人记得我曾经跟贺成元交好,但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宋国朝廷忌惮贺庄的日渐势大,所以那些中毒而死的贺家人自然被认为是稽佘的手笔。想着让我这徒儿给我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我这心里就痛快啊!”
贺鸢哭着上前对老毒医大打出手,她哭得一塌糊涂,想起爷爷那孤独疲惫的仪态,她怨恨老毒医杀了自己全家,想到老毒医与父亲乃生死之交,却又恨不起来,她一双拳头,胡乱地捶着老毒医。
老毒医却仰着头,露出笑容,“嗯,不错,这力道舒服得很!多捶会儿,多捶会儿。”
楮宁看出这老毒医是在故作轻松罢了,这么一段沉痛的记忆,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老毒医开始杀人作恶,最后恶名昭彰的吧,难怪他要逃。
她与贺鸢一样,对老毒医不知是该怨还是该谢,老毒医把贺家断子绝孙,却对母妃倾力相助,没有老毒医也不会有她楮宁出生。她对墓里的人亦是不知该恨还是该爱,他大概是真的爱母妃,最后不惜用死了偿还。可他的年少轻狂却也误了母妃一生,让母妃承担了太多太多,既然不能许她终身,为何要有一段不顾一切的开始。
老毒医看楮宁怔忡的样子,又道,“楮宁丫头,辽帝执意要你继承江山,是因为这皇帝老儿真的相信帝王花的传说。这一点与感情无关,所以你啊,也别把辽帝想成多了不起的人物。他那一天碌碌无为,一心修佛向道的人,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无论父皇如何,楮宁不愿旁人来诋毁,直言反驳道,“我父皇如何,不需你来置评。”
“你这丫头!”老毒医正欲发作,旁边的赵宗实适时地递来了颜色,老毒医一下子没了脾气,改口道,“好……不评!不评!”老毒医一撇嘴,不再多说。
贺鸢打得累了,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楮宁上前,蹲在贺鸢面前,“原来,你我真的是姐妹。那日在辰州我本重任在身不宜招摇,却还是出手救了你。大概血缘如此。”
贺鸢停了哭泣,泪眼望向楮宁,“楮宁姐,谢谢你,谢谢上天把你送回我身边,这么多年,守护着我。你会不会怪我娘亲,是我娘亲抢了爹爹……”
楮宁把贺鸢抱进怀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傻丫头。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哪里还有怨怪。”
贺鸢埋头在楮宁的肩头,“长姐,你也是鸢儿唯一的亲人啊。”
两人相拥而泣许久,最后一起携手向那无字碑磕了三个头。
老毒医看着,缓缓吐了一口气,“成元啊,你的一双女儿都已长大,你看到了吗?”沧桑半生,在众人转身后,老毒医也偷偷擦了擦眼角。
赵宗实一直未说话,跟在楮宁和贺鸢的身后,回到了赵宗晟宅子里。
赵宗晟早已等在宅子里,看到赵宗实的一刹那,倒是有一点点惊讶,看了看楮宁的神色,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你已经暴露了,那我想来也不用苦苦作传话筒了,总算解放了。”
楮宁这才意识到,赵宗晟的出现亦是赵宗实的安排,她又向赵宗晟确认问道,“你的出现不是巧合?是刻意?”
赵宗晟点点头,“一半一半,我原本就在扬州,赵宗实说你定不爱麻烦排队,一早便派人把我铺子里的客人赶走得干干净净,只为了等你进来。”
“那关于老毒医的线索?”
赵宗晟点点头。
“那这宅子?”
赵宗晟朝赵宗实瞥了瞥眼神,“他的。”
楮宁狠狠按着自己的额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宗晟上前拍拍赵宗实的肩膀,“祝你好运。”说完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