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虽比不上出口便成圣旨的皇帝,也无法像皇后、太后那样颁布懿旨,但她贵为金枝玉叶,又是太后最宠爱的长公主,说的话、下的令,其实比亲王下的令谕还管用。
因而长公主称呼顾永慧为“承恩伯世子夫人”,虽是礼貌客气的尊称,但也等于是变相替顾永慧正名,话里潜藏的意思翻译得直白些,就是为了答谢顾永慧治好嘉善公主,区区一个“承恩伯世子夫人”的诰命,包在她身上了。
邬宝婷不是傻子,听了长公主这意味深长的话后脸色立变,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一团,眼底满是震惊意外———事情不该这样发展,更不该发展成这样啊!
邬宝婷眼底滑过一丝慌乱,眼前发生的这些变故,让她无法再从容淡定的站在一旁,她必须立刻找个地方静一静,好好的理清楚这一切!
她更不想自取其辱,因而并未出声告辞,而是趁着长公主等人沉浸在喜悦之中,悄悄抽身离开。
长公主自然不会去关心邬宝婷的去留,她将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指着女儿依旧肿胖的脚背,客气的询问顾永慧:“此处为何未消?还请夫人赐教。”
顾永慧答道:“只要公主之后一直服用此方,黄芪自四两至一两,随服随减,佐以祛湿平胃之品,两月应能痊愈,全身恢复如前。”
顾永慧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只余脚面浮肿倒也不算碍事,公主只需穿长一些的衣裙,令裙脚覆盖住脚,只露出小巧鞋尖,谁又能知晓?”
“顾姐姐说的极是!”嘉善公主高高兴兴的应道,并主动改了对顾永慧的称呼:“和只能日复一日的穿宽松黑色衣裳相比,只是穿长一点的裙子罢了,这有什么?”
嘉善公主说着竟上前几步,郑重其事的冲顾永慧行礼:“嘉善谢姐姐再造之恩!”
顾永慧吓了一跳,急忙将嘉善公主扶起:“公主言重了,我不过是替公主治个不会危及性命的小症罢了,哪当得上‘再造之恩’这四个字?”
“姐姐无需与我客气,你我同为女子,我心里的苦你定然知晓,”嘉善公主一想起之前种种,目光不由黯淡几分,但很快又重新明亮起来:“这于我来说,便是再造之恩了,说是凤凰涅槃也不为过呢!”
顾永慧对嘉善公主印象很好,觉得这个小姑娘说话温柔细语,看似温柔乖巧,却也有放手一博的勇气……最重要的是,她不仗势欺人,一点都不摆公主架子。
既然公主如此落落大方,她又何必矫情呢?
顾永慧很快释然,不再推辞,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嘉善公主的谢意。
这时,立在嘉善公主身边的立夏,目光无意间滑过顾永慧的脸,顿时惊呼出声:“顾夫人你的脸颊……”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顾永慧左边脸颊多了几个红点。
顾永慧替嘉善公主试药时就知道会这样,不以为然的解释道:“我对黄芪过敏,一丁点都沾不得,但不会有大碍就是,最多发几天疹子。”
嘉善公主不由满心内疚———她喝了顾永慧开的药病好了,人变瘦变漂亮了,但顾永慧自个儿却因替她试药,脸上起了红疹。
嘉善公主一时间又是紧张、又是担心,怕顾永慧难过,话都说得小心翼翼的:“顾姐姐这些红疹会不会痒?除了脸上,其他地方有起吗?好了后可会留疤?我让人请御医过来给你看看可好?”
“公主不必忧心,我真的不会有事———以前我几乎日日都要吃几两黄芪,除了身上会□□红疹,真的不会有其他不适。”顾永慧答道。
“日日吃?”嘉善公主大吃一惊。
“嗯,我以前一直病着,不得不吃药,药是下面的人送来的,碗碗都加了黄芪。”顾永慧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嘉善公主又问:“不能用其他药性一样的药代替黄芪吗?顾姐姐既然对黄芪过敏,那就该一点一滴都不沾才是。”
顾永慧笑而不言,阿雀却忍不住,愤愤不平的替她道出缘由:“当然可以!但管事嫌麻烦不给换,我们当时又弄不到别的药,为了夫人的病能好,只能委屈夫人日日都喝那加了黄芪的汤药!”
嘉善公主窥一斑而见全豹,很快明白顾永慧在俞家的处境。
她很感激顾永慧治好她的病,更感激顾永慧为了让她母亲安心,主动以身试药,因而她很想帮助顾永慧,可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帮助顾永慧,只能一脸求助的看向母亲……
长公主无奈的嗔了女儿一眼,开口说道:“治病开药也是件费心神的事儿,趁着寿宴还未正式开始,顾夫人不如先回去小做歇息,一会儿本宫会派人过去接你一同赴宴。”
长公主见顾永慧点头,又道:“本宫先前承诺的话自然算数,除此之外,本宫还会另外备上‘厚礼’,以答谢顾夫人诊治小女之恩。”
长公主对如何答谢顾永慧已有打算,话一说完便递给嘉善公主一个眼色,示意女儿稍安勿躁。
顾永慧倒是真的有些疲惫,先前太过用力回想,让她脑袋一直隐隐作痛。
她也想先找个地方小憩,便顺着长公主的话告辞,带着绿蕉、阿雀一路往雪馨阁而去。
雪馨阁是顾永慧母亲在世时,替顾永慧布置的闺房。
顾永慧当初被顾家人找到送到梅苑时,便是住在这雪馨阁里。
不过顾永慧头实在是痛得厉害,没心思打量曾经住过的地方,一进内室便直扑香软大床,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她一沾床,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去。
许是来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她睡着睡着,竟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
梦里,出现在她身旁的还是那个青衣男人。
她和他一前一后的立在书案前,他从背后环抱住她,大手包裹住她提笔的手。
她感觉到他故意沉下身子,好让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前胸。
她被他高大的身形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有些不高兴的娇嗔道:“快起身!我不写了!”
他俯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了起来,带出来的灼热气息喷在她耳后,痒痒的,让她整个人由里到外,情不自禁的酥软下来。
“真是不经逗的小猫!这就炸毛生气了?不是你说要学簪花小楷吗?怎么又不学了?”他嗓音低沉浑厚,带着浅浅的笑意,如陈年老酒般醉人。
她不被他所惑,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你故意使坏,弄得我集中不了精力,怎么学?”
“嗯?我使坏?我怎么使坏?”他坏笑着逗她,还故意张嘴将她小巧玲珑的耳垂含在嘴里。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他一脸满意,终于放过她,扶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字:“笔握紧些、腕悬高些,下笔要沉稳有力,收笔时要干脆利落……”
雪白的宣纸上很快出现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她忍不住轻念出声:“愿陪你,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
诗句很美,她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话用在我们身上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他扳过她的身子,不悦的与她对视。
“这……唔……”
她刚刚开口,他就俯身堵住她的嘴,唇齿相交、缠绵不休。
他的气息渐渐浑浊沉重起来,但他却并未进一步与她缠绵,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低喃:“阿慧,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信我对不对?”
“阿慧,等我,等我回来。”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握住她腰肢的大手倏然紧缩,力道之大,让她猛地从梦中惊醒!
梦到这里也就断了,她没有梦到她是怎么回答他的,也没梦到他为何会让她等他。
老天爷似乎故意捉弄她般,这一次她和前两次一样,同样没能看清楚青衣男人的脸,只看到他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顾永慧忍不住低低的咒骂了一声———这种浑浑噩噩,三不五时闪现一些零碎记忆片段的迷茫状态,究竟何时才能彻底改善?!
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真的真的让她很不爽啊!!
顾永慧心里不爽得很,自然也就睡不下去了,索性高声把绿蕉喊进来,把一早的打算吩咐下去:“你出去四处转转,找一找这里以前的老人,打探下我当年被送过来时的情形,再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找到我当年换下的衣物。”
顾永慧一早就打探清楚了,得知当年她被顾家人从山崖下救上来后,于氏嫌她晦气,命人将原本她身上穿的、戴的全部除下,一件都不许她穿戴进顾府。
因而她回顾府时,整个人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被换上崭新的衣裳,就连佩戴的首饰也是新的———也就是说,她身上的东西,没一件和她的过去有关联。
既都是后来置办的新东西,自然也就对顾永慧找回记忆没有任何帮助了。
顾永慧一知道这点,当时就打定主意要到梅苑走一趟,找回当年她留下的东西,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帮她找回遗失的记忆。